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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笠虽是读书之人,却并非不通事务.昨天只是与昔日学生谈得太过相投,且霍世瑜也并丝毫没提半句这话头,他才没想到这处去.现在被善水提醒,忽然懵住了.再细细一想,自己与这位皇子虽是师生关系,但多年来,他对自己也不过尽到一般师生之礼而已,并无深交.朝中现在钟、穆两家相争,自己从来不参与这些,于他的政务全无裨益.他忽然一反常态,确实怪异,难道真的是留意到了自家女儿,这才登门造访?
一想到下月的秀选,薛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女儿与张家的儿子若松,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却是知根知底.他对那年青人也很是满意.心中已经把他当女婿看了.若这安阳王真横插一杠,到时候求了旨意下来,自家就只能奉旨行事,把女儿送入皇家.
薛笠眉头紧皱,想了下,道:"爹知道了.正好约了过两日,殿下会到我翰林苑,本是说寻访到一册金石录送来.爹到时候试探下,看他如何说.我瞧他也是知礼之人,应不会强人所难.此事你先别让你娘知道,我怕她空担忧."
善水忙道:"我晓得.所以才只找了爹."说完又替他奉茶捶肩.
薛笠享着女儿的殷勤侍奉.灯火里,见昨日那仿佛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女娃忽忽已成明艳少女,美貌足令天下男子倾心,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难过,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过了两日,薛笠散朝后入了自己的翰林衙署,终于等到霍世瑜如约而来.薛笠令侧旁的五经博士与几个编修避让了,请他入座.接了他递过的金石录,翻看了下,推了回去,微微笑道:"多谢殿下有心.只是昨日家中小女不慎染了风寒.虽是小恙,也足令我牵肠挂肚,于金石也没了心思.这册子与殿下前次所赠的黄石留我手中不过是明珠暗投,实在可惜,殿下收回反倒更是美事."说罢从书案下取出装了福黄石的乌木匣,推了过去.
霍世瑜一怔.
他对薛善水可算一见倾心.那日回来后便一直有些忘不掉.眼前总不时闪出她望着自己时的一双点漆双眸,连因了疼痛而蹙眉的那个表情,也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实在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微妙感觉.所以当时才脱口说出登门造访的话.回去几乎是彻夜难眠,第二天忍不住命贴身宫人去内务查了秀女名单,知道她在册上,心中便升起了个念头.这才有了前日的到访.
今天过来,他本就打算对薛笠道明自己心思的.现在见他态度与前日不大相同,他也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猜到其中有变,略一沉吟,道:"恩师担忧令嫒,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她好些了没?若还不妥,可请太医诊治."
薛笠叹道:"多谢殿下关心.太医院张院使与我向来交好,两家来往多年.已经去看过了.说休养几日便好.只是我心中实在还有另件事,比这更叫我愁烦."
霍世瑜道:"恩师尽管道来.若我能帮,必定不会推辞."
薛笠看他一眼,道:"实在是一言难尽.本不该在殿下面前提的.殿下既问起,我便倚老卖老说几句,还望殿下勿要笑话.说来也惭愧,不过是被儿女婚事烦扰而已.我与张青素来交好,两家早也有意愿结成亲家.只是秀选事大,不敢违抗,自然要先由了这头.好在我女儿资质平庸,想来也不会入贵人之眼.如今只等着秀选过去,才好议定婚事."
霍世瑜脸色微变.
他早听出了自己这位恩师的言下之意.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有了良配,请他不要再打主意.
他记得就在数日之前,自己上门拜访之时,这位恩师还毫无察觉,与自己相谈甚欢.不过短短几天,态度立刻大变.是他自己转过了弯,还是被人提醒?
他立刻又忆起那日自己与她对视时的那种感觉.
人在平时可以伪装,但遇到突然意外之时,表现出来的体态与眼神,却是最真实的反应.他相信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恩师这态度的突然变化,十有八-九应该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身份高贵,美人在他面前如过江之鲫,什么样的没见过?对方既无意,他本该一笑放手.但真遭到心仪女子这样的婉拒,心里反而生出了不甘和不服,竟越不想罢手.
他一直便是这样的性子.自小到大,从未改变.
"恩师的意思,我明白了."霍世瑜脸微微涨红,道:"在恩师面前,我便也不隐瞒心思.我对令嫒确实心慕.恩师既这样说了,我便该放开.只是有一事,恐怕恩师你还不晓得……"见薛笠望着自己,道,"我刚听说了件事.不止是我,钟颐对令爱也是青眼有加.他已经去向我母后求告,求下月秀选之时,将令爱许配于他."
薛笠大吃一惊.听他继续说道:"钟颐论辈分,是我母系长辈,自然也是极好的夫婿人选.只是令爱若能入我之门,我从此必定护若珍宝.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听了恩师的意思退让,他却未必会放.恩师想与张家结成亲眷,只怕也难如意."
薛笠已经目瞪口呆了.皱眉片刻,终于道:"我晓得了.容我回去想想."
霍世瑜站了起来,脸庞上刚才的红潮还未褪尽,望着薛笠道:"恩师是我小时的授业之师,我是什么人,恩师应该也知道.我对令爱全是出于赤诚.只要恩师首肯,我便去求父皇,恳请父皇将令爱指给我为王妃,绝不委屈了她.还往恩师再考虑一二."说罢恭敬行了个学生之礼,转身大步而去.
这一场师生会的结果,不但没有达到起先的目的,反而带来了个更坏的消息.现在连文氏也瞒不下去了.除了薛英傻乐被薛笠骂了一顿,剩下几人都是愁眉不展.
善水万没想到钟颐竟已经去皇后面前求话了.
一夜之间,自己忽然桃花大开成了抢手货.
无论是霍世瑜,还是钟颐,她都惹不起.
惹不起,就只能躲.
三天之后,德宗收到天章阁大学士薛笠的告罪函,说女儿突染恶疾,恐传于人,宜送往城外静养.下月秀选,怕要耽误无疑,伏乞请罪,边上另附太医院首官张青的录证,证实薛女周身长出红疮,短期内怕难痊愈,不宜近人.
德宗并未多想,当时便朱批许可,令从名册中销去薛女之名.
当日,一辆马车驶出城北的光化门,往几十里外的华亭山普修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过堂投雷.
☆、5
善水天生对瑞香过敏.
瑞香是老种的名花,春夏开放.因为寓意花中祥瑞,花香浓烈,所以京中很多大户人家的庭院之中都有栽种,更有一种名"金边"的瑞香,被时人认为利于睡眠,放置在卧室之中.
但善水却闻瑞香而变色,再不远远躲开,片刻之后便会浑身发痒,冒出一颗颗的红斑,奇痒无比.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大约一岁的时候,被乳母林氏抱着到了后花园里晒太阳,经过一丛瑞香时,林氏被花香吸引,摘了一朵插在她的冲天小辫上扮美.然后很快她就全身发红长出斑点,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到了夜里又发高烧.请了郎中来看,只说是发惊着凉,喝了不少药,折腾了将近小半个月,身上的皮肤才恢复原状,那些天吓得薛笠和文氏日夜都没合眼.她自己当时也并未意识到是瑞香作怪.且因为去了趟园子便成这样,文氏觉着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自然命林氏不许再带她过去.安然了差不多一年,到了第二年春,她自己早能四处乱跑,有一天去了园子,再经过那从瑞香时,被花香所吸引,闻了几下.没想到片刻后,身上竟又出了红斑.
这一次她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这怪病的源头.等文氏又急着去请郎中,命人去园子里烧纸祭神的时候,她便让文氏把家中所有瑞香都铲掉,说自己碰了这花才这样的.文氏爱女心切,自然不惜几株花草,从此薛家再无瑞香,善水偶有去旁人家中,远远闻到瑞香之气,也是立刻躲远,多年来便一直无事.这事情只有她自家人知道,连张青也不晓得.
现在她华盖压顶桃花滚滚而来,抱头冥思数天,终于想到了这茬.从前是避之不及,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把主意悄悄跟父母一提.薛笠当场便拍板通过.命心腹家人去买了十数丛瑞香回来种于园中.善水到跟前晃几圈,再凑过去使劲闻,恨不得把花都吃下肚子才放心.
托花神的福,虽然结果没小时候那样恐怖,但很快全身发红,冒出一粒粒的疙瘩,手臂大腿处甚至连成一片,痒得她恨不得在墙上蹭滚才好.看着镜中那个连脸上也布了一颗颗恐怖红疙瘩的姑娘,善水这才后悔自己入戏太深.其实先前没必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稍微意思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不明真相的张青被请来诊看时,被吓得不轻.问起缘由,薛家自然一问三不知,只说好端端的变成这样.张青不明所以,正好开了止痒祛湿的方子,留下药膏离去.等薛笠上告罪函时,一来,他晓得自家儿子的心意,这正合两家所愿,二来,善水确实有恙,且瞧着来势汹汹原因不明,并非欺君,自然也痛快署上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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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修寺是座千年古刹,几经战火.本朝开国之时,太祖下令修缮,百年来香火鼎盛.且贵在并非拒人千里只接豪门贵客,而是附近善男信女朝拜三宝的盛地.尤其是山门前那株不知历过几朝的老榕树,盘根错节,一半毁损于年代久远前的天雷火霹,焦黑枯干,一半却枝发根蔓,郁郁葱葱,绵延覆盖住整座山门,蔚为奇观.寺里的主持因果大师年轻时博览群书游历四方,与薛笠是老友.到此养病,自然是最好的清净之所.
善水被父母陪着送入山门,抱了婥婥同去.因果大师亲自来迎.因善水从前随薛笠来过此地,见到善水如今模样,也是摇头叹息.在后山专供女香客们清修的禅院里让出了几间禅室,文氏陪着女儿住了两日,被善水劝着回了家,她便与乳母林氏和两个丫头住了下来.
四月浴佛刚过,七月盂兰未及,所以现在这寺里还很清净.善水住的禅院三套,就只后面最清净的那里头仿似住了位清修的女客,白日里只见服侍的一个妇人进出,那妇人服色素净沉默寡言,女客却从不露面.过几日,善水听到雨晴嘀咕,说自己今日与那服侍人的妇人对面碰到打招呼,她却仿似未闻,哼也没哼一声便从自己近旁过去,翘嘴道:"不过也是个服侍人,瞧着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打扮,我还想着打个招呼往后熟个脸,她却好,送我个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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