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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见儿子正睁着眼,很严肃地看着自己,便柔声道:"怎么突然问娘这个?是仰贤想爹爹了吗?"
仰贤摇了下头,说:"不想."说完便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也是个倔强的孩子……
善水叹了口气,放下烛火,坐回到他身边,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呢.乖乖地睡,说不定等你明早醒来,他就已经回来了呢."
仰贤面上终于露出笑容,眨了下眼睛,道:"娘,你又哄我了.这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不信."
善水一时语塞,只好低声笑道:"好吧,我的小羊儿已经大了,再也不信娘的话,那娘就不说了.娘就跟你说娘能做到的事.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仰贤轻轻嗯了一声.善水脱了鞋,和衣卧在了他身边,伸臂搂住他,轻轻拍他后背.
片刻之后,善水听到儿子均匀的呼吸声,见他已经阖眼睡去了,凝视片刻他那张肖似父亲的小脸,低头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起身穿了鞋,拿了桌上的烛火,蹑手蹑脚地开门.
她低头跨出了门槛.一只手执着烛台,另只手带过门,刚刚转身,整个人忽然僵住了,手上的那盏烛台也噗地一声掉落在地,烛火闪亮了几下,熄灭了.
檐廊外,白雪还在无声无息地飘洒,微弱的雪光中,她看到她的面前伫立了一个男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那种最熟悉不过的感觉,却永远不会欺骗她.
"柔儿,是我."
那个阔别了两年之久的人,他摘下了头顶的雪笠,用这个世界上她能听得到的最温柔的语调,对着她这样说道.
她一语不发,踩过那盏烛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又湿又冷,她却浑然不觉,在他有力的怀抱之中,抬手触摸过他的脸颊,然后仰起脸,用压抑的战栗声音,不停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少衡,少衡,少衡……"叫唤之中,已然潸潸泪下.
~~
一次次拥抱,一遍遍亲吻,一声声低唤.当两人终于能够分开了,她牵着他的手,重新秉烛,依次去看已经入睡的三个孩子.
孩子就像一个个的天使,梦中的睡容安静而甜美.她看到他在烛火里贪婪地睁着眼,毫不吝啬地表露他满腔的惊讶和欢喜,甚至恨不得把一个个都吵醒好让他们现在就叫自己爹爹.
"柔儿,仰贤从在你肚里开始到现在,我就没有对他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他心里,会疏远我吧?"
三个孩子中,他在长子的床榻前停留最久,凝视着他的脸蛋,声音里,带了一种不安和愧疚.
善水压下心中的骄傲和随之涌出的淡淡伤感,对他微笑道:"就在刚刚睡着前,他还向我问过你呢.所以明天一早,只要你像我对他应许过无数遍地那样,让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最后他们到了她的卧房,他和她一起端详着那个小儿的睡态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一侧脸庞有道细微的血痕,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霍世钧,这个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此刻却在她的怜惜目光和柔声询问之下,略带忸怩地笑了起来.
"这个……"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看着她说,"我是怕一脸胡须吓到了孩子们,所以自己拿刀刮了下,不小心割到……"
善水轻笑,低声道:"明早等孩子们醒来,怕是要失望了呢.我跟他们说,爹爹回来的时候,要是长了一脸的胡子,叫他们别嫌弃,那是爹爹特意留起来的,好让他们扯着玩呢,你不知道,咱们小儿子可天天盼着扯你胡子呢……"
霍世钧低声呵呵笑了起来,回头再看一眼小儿子,凝视善水片刻,伸臂将自己的妻搂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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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剪烛情,裁雪意.拆鬓解青丝,婉转垂双肩.缱绻情浓,不觉已是夜半,窗外风雪也渐停歇.
绮罗帐中,善水如猫般闭目伏蜷在他胸膛之上,心口贴着心口,一下下默默数着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发自他胸腔之中的如擂鼓般的心跳.擂鼓终于渐歇,她丝毫不觉疲乏,困意更是半分也无,悄悄将搂在他腰间的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生怕一松开,便又只能再次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怨不得她这样.十年里,他留给她的最深记忆就是倚门送君去,一次,一次,再一次.
"少衡,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和孩子们……"
仿佛是梦呓,又仿佛是心语,她几乎没怎么想,便就这样信口慢慢说了出来.她感觉到他的手像她一样,把她的腰肢箍得更紧了,却没说话.
"柔儿,我想去看看洛京……我就快忘记它的模样了."
他开口的时候,这样说道.
~~
霍世钧结紧善水身上毛氅的领扣,帮她戴正了帽,低声问道:"冷吗?"
"不冷."
他微微一笑,将她抱上了马,自己坐在了她身后.在门房惊诧而恭敬的目光注视之下,策马而去.
万籁无声,天地寂阒,在这个已经陷入了沉沉梦乡的雪国里,单调却悦耳的马蹄踏雪声中,马匹驮着背上的双人,穿过一条条纵横相交的陌巷与阔道,在身后刺白的积雪地上,留下一列不疾不徐的蹄迹.
他策着马,走遍了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仿佛他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又仿佛,他将要永远告别这座城.他的一只臂膀始终紧紧箍住她的腰身.
身下的马,停在了已然只剩下断墙残垣的永定王府前.只不过此刻,那扇大门里的所有焦土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干净宁静得仿佛它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刚前几天,我带着孩子们去娘的陵前探望她了……进去看看吗?"
她见他凝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道.
他松开了她的腰身,下了马,慢慢跪在了雪地里,朝着青莲堂的方向叩首伏地.起身后,上马而去.
"走吧,去城头看看."
他低声道.
正这时候,过来了一列夜巡的士兵.士兵们发现了异常,立刻执了枪戟围上来.等看清马上的竟是他夫妇二人,惊诧之下,口称王爷,纷纷下跪.
目送他二人背影的时候,这群士兵仍觉自己看到一出幻相——怎么可能?他现在不是应该还在挺进华州的大军路上吗?他们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都正在翘首等着他率着他的虎师攻下华州,彻底光复这原本属于大元土地的最后一刻.那,必定是一个足以垂名青史乃至光耀千秋的伟大时刻.最后的胜利眼见就要到来,他怎的竟出现在了这里?
"我明白了!"
一个士兵忽然脱口而出,很快却又闭上了嘴.
"明白什么?"
边上的人立刻纷纷问道.
那人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这才谨慎地朝南指了一下,然后握起两只拳头,对顶.
"你是说,王爷他要——"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嘴快的已经脱口而出,却被边上另个人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四周仿佛压下了一阵肃杀寒意,这群士兵沉默了,再也没人开口说话,半晌,有人低声叹了一口气.
"想过安生日子,慢慢等着吧.还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
当北城门的守夜门卒认出是他的时候,同样,用惊诧而顺服的目光目送他牵着她的手,沿着阶梯,登上了高高的城头.
这座城市,在透着清辉的这个雪夜里,仿佛一轴无边无际的长卷,缓慢地在他们面前铺展了开来.视线的尽头,那座整齐而宏宇的建筑,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宫.
他收回了视线,伸手掸去积在城墙墙壁上的积雪,直到露出青黑色的沉沉砖块.这块方砖正缺了一角,那是被刀斫过留下的伤痕.
他用手触摸过这缺角.
"少衡……"
善水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
"天下倾,有再扶起的一天.你若有闪失,再无第二.所以我不会走."
他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不想却一语成谶.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她知道,无论是她还是他,他们都没有忘记这件事.并且这么久以来,他和她,谁也没再提这件事,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特意避开.那仿佛已经成了表面看起来完好的一道伤口,一碰,里头的血与肉就会绽破而出.
此时,她忽然想开口说点什么.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从那块青砖上收了手,改握住她的手,转身下了城头,抱她再次上了马背,不再放缰缓行,马蹄踏过覆雪的青石街面,迸溅出清越的疾驰之声.
她知道他应该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所以没问.只是最后,当他把马停在了皇宫的南大门前时,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讶异,惊诧地看向他.
他抱她下马,往大门而去,脚步坚定.
守卫见有人靠近,立刻过来驱赶.认出了霍世钧,立刻下跪.
"把门打开."
霍世钧沉声道.
守卫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开了门.
善水迟疑地看了霍世钧一眼.他只是从守卫手上接过点燃的火把,双目直视前方,牵了她一只手,走进去.
这个地方,曾经光芒万丈,而今惟剩雪光映照下的沉沉漆黑.鳞次栉比的层层殿宇楼台,像一只只形状各异的夜兽趴伏在地,仿佛稍有响动,就会跃起择人而噬.
他一直向前,不发一声,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终于猜到他要去哪里了.心微微一紧.脚步迟疑下.他似没有觉察,继续带她前行.
她跟着他,终于停在了那座殿宇之前.天下最高的那张椅子,就安放在里面的丹陛之上.
当日的羌人,攻下这座帝都之后,想的是完占江山,最后把这大片的土地冠上羌的名号,并且像他们长久以来梦想的那样,取代大元的皇帝入主这座宫殿.而霍世钧随后发动的夜半突袭,迅而不可抵挡,天明时分便占领了这座皇宫,及时扑灭了羌人垂死挣扎前点燃的毁灭之火,所以这里和这张用纯金打造的椅,奇迹般地得以保留了下来.
他把火把交到了她的手上,然后伸手,推开了紧紧闭住的大殿之门.
或许是长久未被开启的缘故,门枢发出刺耳而沉重的咯吱之声,惊动了不知道停歇在哪里的几只夜鸟,怪叫着扑棱棱振翅冲出了殿檐.
当那两扇高大的门被彻底推启后,一阵尘封般的气息猛地扑鼻而来.
"少衡——"
善水紧紧拉住他的手,想阻止他进去.
他停了下来,接回她手中的火把,回头朝她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在火光与雪光的两重映照之下,闪着奇异的芒色.
"跟我进去."
他说.
他把火把插在了丹陛一侧的一架铜鼎耳中,凝视火光中的那把椅子,片刻后,忽然转头看向她,问道:"柔儿,想不想坐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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