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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还没有,不过我们用探测器探过,墓葬肯定在那,跑不掉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好。”方子郊道,“我听你的。可惜,我还以为将来可以就着这楼台读书。”
“这有何难?书院还是要的。等我们挖到东西,书院依旧留给你打理。我的公司是做正当生意的,有不少员工,学历都是很高的。这里风景不错,开辟成度假村没什么不可以。”
告辞时,吴作孚再次叮嘱:“老弟,这事咱们就敲定了,出去后别告诉别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子郊默默点头。
他回家见到李云芳,思虑着要不要跟她说,李云芳却主动问起来:“他们真的在挖地道?”她的声音很小。
方子郊很紧张:“别说出去,否则我们可能保不住性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盗墓犯同伙。”
“全村都是熟人,也不用怕他们吧?”
“说得容易。只可惜他们这种挖法,好东西都会损坏。不过,我也没那么高尚是吧,如果里面有竹简,盗墓的不挖出来,我们这辈子都看不到。”
“那就别为此烦恼了。”李云芳道,“反正对你无害。”
方子郊叹了口气:“我该烦恼的事多了。”
两天后,医疗队的化验结果下来了,大部分村民体内都有血吸虫。方子郊也接到一张化验单,他坐在湖边很久,湖水湛绿,他们从小就在里面游泳,谁知道竟然会有那种微小生物。李云芳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露出一贯的微笑:“没事,能治好的。”
他转头看着她,挤出笑容:“我认命了,小时候读领袖的诗,以为自己生在最好的国家,全世界都羡慕我们。”
第二天,村里祭起了社公,说是祈祷神灵保佑,对付血吸虫。老太婆们聚在一起磨米粉,磨一种青色的不知叫什么名的谷物。用模子打成一个个花纹不同的圆饼,称为“团子”,放进蒸笼,蒸好后全村分发。社公神祠位于村庄的南边,几棵巨大的樟树下,有一株据说树龄有一千年,两个人合抱不过来。但神祠平时是关着的,小孩子都被告诫,千万不能进去,得罪神祇会生病。方子郊从来也不敢靠近,后来上大学读《汉书》,才知道所谓祭祀社公,还真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化。刘邦当年的中阳里,有个枌榆社,他起兵前,就是祭祀了社神的。之所以专门提到枌榆社,是因为古代人认为,在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地方,神才会住在那里。陈胜起兵前,也躲在大泽乡附近的树丛中装神弄鬼,一样的道理。《战国策》里还专门记载了楚国的恒思县有个少年和丛神打赌,结果赢了丛神,借了丛神的神通而不归还,最后丛神衰枯而死,大约在古人看来,丛神也有人一样的性情。
支书对方子郊客套:“你是我们村里出去文化水平最高的,你来代表我们祭祀。”
方子郊赶紧推辞,好在支书也只是做做姿态,见方子郊推辞,也就不坚持了。
一番颇具民俗风味的祭祀过后,最后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节目,分社肉,至少方子郊以前没听说过。小时候除了过年,他不记得平时有肉吃。而且,这项活动他们称为“散簇”,方子郊呆了一下,立刻怀疑是不是古书上说的“散胙”,这也太古老了。不过家乡话和“胙”的声符相同的字如“作”“昨”“炸”“诈”“柞”都和“簇”读音不同,到底是不是呢?只是除了“胙”,方子郊确实想不出还能会是哪个字。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很快会有不同寻常的发现。
一个月来,吴作孚那边都一无所获。外面的房子已经盖好了,他们装着搞装修,主要在挖地道。方子郊隔三差五去看,偶尔碰到吴作孚在,都是愁眉苦脸,这天干脆把地图拿出来给方子郊看:“我感觉地图上标的没错,你看,这条是养水,这条是胥水,两水之间是洞山,和你们这里的特征相合。”
方子郊仔细看了一会,不能不承认吴作孚的看法是对的。帛书上有两幅图,一幅比例尺很大,一幅较小。小的那幅,用楚文字标着“胥阳县高唐邑”,方子郊马上想起“膏糖驿”,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就是家乡的古称;大的那幅,则明确标明河流,两千年来,这里的河流山川没有大的变化,想起来真是不尽沧桑。这些河流山川,它们是曾经见过楚国人的,也许一块山石,就亲眼目睹过一个楚国人在它身边摔跤;或一对楚国恋人,在它脚下野合。方子郊赞扬吴作孚:“看不出你还是行家,不过,你怎么就敢确定这一定是古墓的标志呢?”
吴作孚道:“不是古墓,也一定是别的有意思的东西。我就是好奇,一定要挖到它才会舒服。不是单纯为了钱,你懂我的意思吧?”
“好吧,我知道,你有心理疾病。”
“你说得很对。”吴作孚倒不生气,“人就是这样,解决了吃喝,就有心灵需求。”
方子郊哑然失笑,心理疾病和心灵需求,是一回事吗?但没准真的相关。他问:“地图,我可以带回去研究一下吗?”
“可以,但你小心点,别弄破了。”
“你这也不是原件。”
吴作孚笑:“我也只复制了一件,一样是值钱的。我在想,等挖到后,我就把地图原件出手,别人来挖,什么都没有,傻眼了。哈哈哈,可以拍成电影,一定很刺激。方老师,你好好看看,希望你能看出一点名堂。”
方子郊捧着东西回家。李云芳正坐在院子里苦楝树下,抱着一本《第二性》,读得很认真,像个八十年代的文艺女青年。方子郊随口道:“李世江来电话了么?不知这小子最近忙什么。”
李云芳不答,反问道:“抱的什么?”盒子古色古香,谁看见都忍不住会问。
“小声点,跟我来。”他们走进房间,方子郊低声说:“是帛书地图。”
窗口正对着静静的湖泊,微风徐来,水波不兴。李云芳道:“方子郊,你真幸福,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方子郊埋着头看地图,道:“那是你城里住腻了。这里,你还没住厌?”
“没有,也许正如你所说,城里住腻了,觉得乡下也不错。只是没有图书馆,很不便,否则一切齐美。”
“很快就有图书馆了。”方子郊指着湖对岸,又隐隐感觉,或许是梦中的大饼,书院不一定真建得起来。
李云芳说:“还有一点,我总觉得在乡下,没有安定感。你看这么美的湖,竟没人来建度假村,总是奇怪,也许有一天,这里的土地会被全部征用,你们会拿着一点可怜的赔偿款,被集体赶到别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是的,那能有什么办法,二千年来,中国人都是这样过的。”
李云芳看着方子郊:“有没有人说你很单纯,像个孩子?”
“没有,我像个孩子么?”
“我觉得是。”她欲言又止,“而且——唉,算了。”
方子郊奇怪:“有什么事,直说嘛。”他看着李云芳,发现她面色黯然,“你心情不好?这也难怪。这周给你父母打电话没有?”
“打了,其实不打也没什么问题,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
“倒也是。”方子郊想,不过要是知道你未婚先孕,也许还是会着急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什么?”
李云芳道:“你在想,这个女孩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她父母一定会想,家门不幸,生此逆女。”
“我没这么想。”
李云芳微笑:“这么想也没什么。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更没想到会腆着脸住到别人家里。而且第一次知道,某人曾经还有童养媳。”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这跟她的性格真有些不搭。
方子郊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妈妈走进来,奇怪问:“什么事?”方子郊笑:“童养媳那事,是谁告诉她的。”妈妈说:“我可没讲。”
李云芳道:“不是伯母,哎哟,笑死我了,就是你的童养媳告诉我的啊。吃吃吃。”她极力忍住笑,终究还是忍不住。方子郊想到,小花来过几次,好像她们在一起很要好的样子。总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他感觉肌肉都笑酸了:“有那么好笑吗?”
“有,我一直以为童养媳是地主老财才有的,没想到……”
方子郊道:“好了好了,你真是不懂,这种事以前的乡下太多了。”
笑了好一会,总算停下来,方子郊用放大镜仔细察看地图背面,影影绰绰发现几个字。李云芳也凑过来看。方子郊道:“你看,这有字,可惜有点模糊,有几个看不大清,如果能有红外照相设备就好了。”
李云芳说:“能看清的几个是什么字?”
“莫道□达□商木□。”
“看不懂。”李云芳道,“莫道,就是不要说,不要说什么,好神秘。”
“不,这个‘莫’,恐怕要读为‘墓’,莫道,墓道也。但其他几个字太模糊了,看不懂。”他想了想:“吴作孚的推测是对的,这确是古墓的地图,否则不会提到墓道。可是这太奇怪了,古代墓葬唯恐埋藏不密,为什么这人会把墓的位置画出来?是谁画的?”
“赶紧去问吴作孚啊。”
“问他这地图哪里发掘的?早问过了,他不知道。不过,这个笔迹似乎有点熟。”他赶紧在桌上翻,“包山楚简,卜筮简。糟了,没带来,在学校宿舍,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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