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震荡波及到这里时，卡伦面前的落地窗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

    要知道这栋建筑物位于轮回教廷内，内嵌防御阵法，就算再年久失修也不至于这么不经事，兰戈当即建议道：

    “卡伦大人，安全起见，我先安排您向安全区域撤离吧。”

    “不用，这里的视野正好。”

    卡伦目光一凝，只听得“砰”的一声，原本龟裂的玻璃窗直接粉碎脱落，夜晚的凉风涌入，吹灭了躁火，很舒适。

    远处座轮回之门上方，则升腾起了一轮明月。

    轮回谷地理位置特殊，外围是亡者之海，岛屿上方则被深霾笼罩，所以，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居住在这里的生灵第一次抬头看见月亮。

    兰戈见状，面露惊愕。

    他心里抗拒轮回之神的回归，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从轮回之门里走出的是月之女神的这一荒谬事实。

    卡伦则感受到了一股情理之中的意外。

    “卡伦大人，我先告退！”

    兰戈焦急地离开了，他本就是过来拜访的，并不负责这里的贵宾安保任务，进出很是自由。

    原本在卧房里早就入睡的小康娜此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了出来，看见外面的巨大月亮，嘴里嘟囔道：

    “和梦里一样，好丑的月亮。”

    小康娜在梦里会时常接收到叛逆龙神的记忆碎片，显然，叛逆龙神对月神阿尔忒弥斯的观感，是很差的。

    乌孔迦也走了过来，看着远处的这一幕，表情有些复杂与纠结，但他现在还没能从卡伦“新身份”里适应过来，所以没有开口说什么。

    倒是穆里，发出了一声感慨：“部长，我总觉得胸口里有一股气，没办法尽情抒发出来。”

    卡伦微笑道：“这很正常，我之前也一样，因为那种悲壮的心理铺垫做得太好，结果当事情竟然以有条理地方式不断展开时，不仅感到很不适应，甚至还会有些失落。”

    “是这样的，没错。”穆里用力点了点头，“谁能想到，月神会从这座门里出来。”

    “好了，慢慢习惯吧，不要去总想着当悲情英雄了，我们要适应这种秩序的优雅。”

    “部长教诲的是。”

    “卡伦教诲的是。”

    当初这话还是大祭祀对自己说的，现在，卡伦觉得自己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不过，卡伦还是伸手拍了一下乌孔迦的后背，提醒道：

    “你要是还不能快点转变过来，那我们就适应这种关系吧。”

    乌孔迦表情更加复杂了，如果适应过来了，那他先前大概会说：我儿子说得真棒！

    可这句话别说说出口了，就算仅仅是在脑子里过一遍，都让他感到灵魂颤栗。

    “轰！”

    更为剧烈的轰鸣传来，这次，地面开始大面积地出现裂缝，这座居住着无数亡灵生物的岛，像是要就此散裂。

    随即，浓郁的祷告声传来，紧接着，是术法和战争器具的整齐施放。

    刺耳的摩擦造成可怕的音波，连上方的雾霾都被搅弄得稀疏，这是门正在被强行闭合却受阻的表现。

    乌孔迦终于找到个机会，笑道：“太好了，轮回神教对月神动手了。”

    穆里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卡伦则是摇头笑笑，道：

    “这本就是个单选题。”

    哪家神教能允许一尊外神，就这么从自家最核心区域的堂而皇之地降临走出？

    若是放在过去，可能会有人心存侥幸，认为可以通过友好交流的方式，换取一个各自安好的局面，总之，尽可能地保存自己。

    可在生命之园内，大祭祀通过召集诸多正统神教的长老共同目睹且直播了归来神的饥饿与可怕，而轮回谷更是有过面对瑞丽尔萨事件的额外经验……

    因此，上次还畏首畏脚不愿意损失反而造成更大损失的轮回神教，这一次，自上而下，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魄力与执行力。

    真的做到了上下一心，试图将月神阿尔忒弥斯，阻拦在门内。

    一旦祂真的出来那么整座轮回谷，就会成为女神归来后的第一顿下午茶。

    “康娜，我们去近处看看。”

    “唔，好嘞。”

    小康娜纵身跳出窗户，骨龙的身躯伸展开去，卡伦、穆里和乌孔迦都走上龙背，伴随着一声龙吟，骨龙开始在轮回之门上方翱翔。

    轮回之门并未完全关闭，女神的半截身躯，被卡在了双门之间，祂的面容被一层月华深深笼罩。

    卡伦知道，这不是为了彰显神的神秘与威严，纯粹是不希望让自己现在皮包骨头的丑态一面呈现出来。

    下方，除了早就就位的轮回各路军团外，各处洞穴的亡灵生物，无论是独居的还是群居的，全都被强行召唤了过来，像是消耗品一样，朝着女神的身躯撞去。

    绝大部分在靠近前就直接湮灭，只有极少数能够触及女神的神躯，可即使如此，这一进程依旧没有放缓，反而在持续增加。

    显然，轮回那边也很清楚，与神祇的战争，就是一场注定要付出巨大牺牲的“行为艺术”。

    就是不知道当这些可以被强行驱使操控的亡灵生物都消耗过了后，轮回神官们，是否能具备像秩序骑士团那样的觉悟。

    “康娜，往边上一点。”

    骨龙从正方上飞离，来到了侧面，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不少白骨系的亡灵生物有了失控的迹象，很多甚至已经主动向骨龙靠来。

    小康娜无意在这里找寻什么白骨系手办，卡伦也无意在这里阻挠轮回正在对月神开展的战争。

    远处天际，卡伦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一位身穿秩序神袍的神官骑着一头鹰隼，正在逆流向外飞去。

    乌孔迦生气道：“这里的外交神官居然第一时间就逃跑了？”

    穆里解释道：“这里的动静足以让轮回谷内的所有传送、通讯阵法暂时失效，所以想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回去，只能先离开轮回谷，去往附近的岛屿往家里报信。”

    “哦，嗯，是这样啊。”

    乌孔迦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然后特意看向卡伦，好在，卡伦似乎并没理会自己刚刚的犯蠢。

    卡伦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页，开始在上面书写，眼下在这里，大概只有霍芬先生邮局可以正常运转。

    罗佳隔壁的市里，不仅有最高权限的传送阵法接入体系，还有秩序之鞭的一个特别办事部门，级别等同于卡伦自己的临时办公室，会同步汇总极高机密消息。

    没多久，金页上就出现了来自霍芬先生的回复：

    “卡伦，你猜得没错，月神教那里也出现了大变故。”

    卡伦点了点头，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月轮那里接回来的……就是轮回之神了。

    轮回神教在轮回谷阻挡着月神，月神教则在月轮里，阻挡着轮回之神。

    这一幕，和前不久冰原上的情景恰恰相反；

    前者，是信徒接错了神；

    眼下，是神祇回错了门。

    而且，就算接下来轮回和月神的高层互相得知对面的消息与情况，也不可能约定好共同放手，让对方主神各回各家；

    因为谁先放手，等于失去了一切主动权，代价是灭顶之灾；

    先获得自由的主神，可以先大展神威，屠戮降临地，也可以先回归自己的神教，配合自己的信徒将另一位强行镇压回去。

    这是经典的囚徒困境。

    很好理解，却又几乎无法破解。

    很难想像，那位虽然将自己冰冻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这么久，却依旧并不影响他对这里布局的稳定呈现。

    卡伦忽然意识到，假如把诺顿就是提拉努斯的这一事实往前推导的话，虽然当时诺顿还以为自己在镇压着提拉努斯，可他……实际上比凯文更早很多很多年降临，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位归来神。

    秩序之神借用爷爷的身体观看这个世界时，在办公神殿的门口，看着出来的诺顿，露出微笑。

    这微笑内容，不仅是因为秩序之神看见了提拉努斯，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与笃定。

    虽然那个时候的秩序之神并不知道所谓的布局是什么，但祂很清楚，当提拉努斯已经提前就位时，意味着布局必然会顺利展开。

    这就像是自己可以无条件信任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也绝不会让自己失望一样。

    伟大的理想，需要优秀的实际操盘者，从建立秩序神教，书写《秩序之光》，搭建秩序原理搭档关系等等……

    提拉努斯可以说，将其一生都奉献给了秩序事业的落实上。

    “嗡！嗡！嗡！”

    可怕的月华，开始砸落，无情碾压收割着一切所触及的生灵。

    轮回之门的缝隙开始被加大，月神的身躯逐渐出来。

    但她现在无疑是最虚弱的阶段，而且，她不能像轮回之神那样，归来后，直接取用轮回之门内的无尽灵魂来获得快速补充，反而门内的世界以及这座门，会不遗余力地配合外面的轮回神教一同对她进行镇压；

    同理，月轮上降临的轮回之神也无法享用那里积攒的浓郁月华霞光，反而得承受来自它的磅礴压力。

    双方，都被迫在自己最难受最痛苦也是限制削弱幅度最大的场所，进行着归来前的最后角力。

    “呵呵……”

    卡伦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因为他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先前担心秩序神教的针对和突袭，轮回与月神两座神教，都早早地放弃了外围传教区域，将力量都集中到了核心。

    也就是说，这两座正统神教的精华，都集中在了这里，然后……消耗在了这场阻击战上。

    明明阻挡诸神归来的劫难，是秩序神教自认为独属于自己的历史使命，可到头来，秩序12骑士团，都没摸到一次和神直接接触的机会，反倒是其他正统神教，一个接着一个地把家底子往这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业里狂丢。

    按照阿尔弗雷德习惯，卡伦大概能猜测出他会怎么编排记录这一段历史：

    【整个教会圈在这一时期众志成城、齐心合力，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和牺牲奉献精神，不惜一切代价地投入到这场抗击神归来的伟大事业中！】

    你甚至不能说这是在捏造，因为这真的是事实。

    反倒是秩序神教在这期间，一味地在保存实力（不出兵不出战），破坏人类统一战线（攻打生命神教）。

    下方，更为惨烈的战况出现了，纵然轮回谷拥有远超地穴神教那一脉的亡灵生物储备，但经过瑞丽尔萨与眼下的消耗后，也差不多见底了。

    轮回的军团，不得不直面神，大面积的死伤……不是蒸发，开始高频率出现。

    卡伦看出了他们的怯懦，也看出了慌乱，事实上，除了秩序骑士团能给人以肃杀严谨的感觉外，其他神教的军团，就算装备再好人员配置再高，拉到这种级别的战场后，表现都很一般。

    可是这次，连轮回神殿里的长老们，都没有后退和自保，而是真的豁出去了再干。

    挡不住了，就全完了，因为已经和神撕破脸，已经亵渎了神，不能将其阻拦在这里，那等待自家神教的，就是覆灭！

    “轰！”

    轮回之门发出了轰鸣，女神即将脱困，然而，内部却传来了可怕的力道，将她又往回拉了很多，无数灵魂之火附着在女神身上进行献祭燃烧，女神又被钳制住了。

    原本，卡伦以为是某位“大人”出手了，可仔细一看，发现是门内新组织起来的第二波灵魂者军团赶到，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这次，没有大人陪同么？”

    这让卡伦感到疑惑，不仅是因为没有“大人”随同反戈更是因为上次冰原那里之所以能成功，是有圣光骑士勒夫蒂娜以神术进行了欺骗，可现在，圣光骑士已经陨落，又是谁在这里进行实操呢？

    轮回信徒们每天都对着轮回之门膜拜，月神信徒对月轮也是一样，可即使是这样，依旧成功欺骗了他们。

    这意味着，先前一系列的神迹神谕，都是假的，是人为或者神为编造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轮回之门的门柱上，古老的符文流转，大门上，更是出现了黑色的光影，属于轮回之神的无上神威，在此刻忽然降临！

    下方，正在作战的轮回信徒们发出了振奋的欢呼，认为是自家主神降临赶到了战场；

    而高层，如罗米尔等人，则是面露惊疑，因为在过去，神迹曾很多次地这样展开，可到头来，出现的却是月神。

    乌孔迦：“轮回之神来了？”

    说着，乌孔迦就伸手抓住了卡伦的手腕，急促道：“主，我护送您先离开这里！”

    势均力敌的好戏，是可以继续看下去的，可要是此时轮回之神降临，那月神必然是会被镇压的，伟大的秩序之神传承者再逗留于此，就很危险了。

    卡伦挣脱开了乌孔迦的手，指着下方说道：“伱看清楚，那不是轮回之神。”

    是的，那不是轮回之神。

    因为很快，门柱上的古老符文开始融化，门面上的光影也在融化，甚至，连轮回的神威，也在融化……

    这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一切，都像是被画上的，而颜料化作，在此刻也开始了消融。

    又是一道神的虚影浮现，她的左手是湖海一样的水盘，右手则是凤凰羽翼，她面容精致，自带诡异神秘；

    她不是真神，她只是神魂，没有神躯，早已陨落；

    不，正是因为放弃了躯体，献祭了神格，她，才获得了继续存在的可能。

    壁神——瑞丽尔萨。

    她牺牲了一切，只为了画出轮回之神归来前的神迹神谕。

    是她，在这里作画，骗了轮回信徒，更欺骗了神归来的坐标。

    壁神的灵魂开始燃烧起神火，然后撞入了月神体内，已经承受着门里门外巨大压力的月神，在此刻终于发出了惨叫。

    门内，巨响轰鸣，沉寂已久的壁神残破躯体，再度奔袭而出，抱住了月神的身躯，迫使祂无法挣脱。

    卡伦更看见了壁神残破身躯内，夹带着的凯文分身——达尔领主。

    他当初本想逃出轮回之门，回归现实做回自己，却被壁神那没有明确意识只有本能的身躯，认为是“卡伦”，强行拉拽回门内沉入地下进行了封印。

    壁神，是弱小的神祇，此时的她，更是连神祇都不算了，却依旧强行燃烧自己，点燃了那微不足道的神火，可尽管只是这小小的火苗，却成功在这月神最艰难时刻，点燃了其身下的火刑架。

    瑞丽尔萨的残破身躯，发出了嘶吼，被身躯裹挟的达尔领主，也发出了哀嚎。

    瑞丽尔萨的灵魂，则在神火自焚中，露出了笑容。

    她抬起头，望向空中，她知道，在那最为至远的纪元之外，坐着那道让她永远都无法忘怀的身影。

    一切，在当年安拉冥德山上那场由光明组织诸神晚宴中，作为小小绘画神祇的她，第一次见到秩序时，就已注定。

    【你说你想要一个没有神的世界……那我就用我的一生去画出神祇们的终结。】

    ……

    秩序神教办公神殿茶座。

    “拟法旨。”

    “是。”

    阿尔弗雷德马上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张暗金色卷轴，然后取出鹅毛笔，准备听从大祭祀的意志进行书写。

    “自今日起，取消壁神瑞丽尔萨邪神判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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