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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蠢货!”突然,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他松开抓我的手,我咚的一声摔到地上,往前一个趔趄。我还没站稳,他的手就抡过来,往我的下巴上打了一拳。我往前一扑,整个房间都在我眼前变黑了。
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定是他把我放在床上的,我的下巴还在疼。孩子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旁边的枕头上。
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我女儿的名字——警察也不知道。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曾经试着大声叫出那个名字,它卡在我的喉咙里,卡在我的心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当那个变态抱着女儿走出门的时候,他也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带走了。她病死——也许是被他杀死的时候,还只有四周大。四周。太短暂了。她在我肚子里待的时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待的时间的十倍还多。
现在,当我看见杂志里和她年岁相仿的孩子时,我就会想,如果她还活着,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她的头发还会是黑色吗?她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她长大以后会是一个乐呵呵的人,还是一个严肃的人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记忆最清晰的一刻就是他坐在床脚,手里抱着她,我想,是他做的吗?然后,我又想,即便不是他蓄意把她杀死的,那也是由于他不肯带她看医生而把她害死的。我宁愿去恨他,去责怪他。要不然,我就会不断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当我最后一次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躺着的。有时候,我记得,她是仰着躺的,她的感冒可能发展成了肺炎,仰着躺让她被自己肺部的黏液呛到了,所以才死了,这都是我的错。然后,我又会想,不对,我把她放下的时候,她应该是趴着的,是不是正是因为趴着,所以才闷死的,我当时就睡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我听别人说,当一个女人的孩子有了麻烦时,她们总是能感觉到。但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呢,大夫?
第十四章 再见难如故
对不起,我错过了上几次治疗的时间,我给你打电话取消的时候,你能够理解,我真的很感谢你,不得不说,你上周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我不知道心理医生还能这样关心病人,感觉很温暖。
我们上次谈话之后,我觉得我需要休息一下。似乎,我终于谈到了最伤心的那一段经历——或者说,是那段经历回来了,狠狠地撞了我一下,狠狠地。不,还不够贴切,是它呼啸着而来,把我撞了个四脚朝天,然后还压得我动弹不得。以前,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谈起过我对孩子死去的感受,那些警察只想知道事实。我也不愿意对记者多说。很多人都觉得不应该问我关于她的事,我猜,这些人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但偶尔,总会有一两个愚蠢的记者越过这条界线。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可能爱过她。我刚刚回来,还住在妈妈家里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无意中听到她和瓦尔小姨在厨房窃窃私语。小姨说到了关于我孩子的什么事情,然后,妈妈说:“是,孩子死了很可怜,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样反而才是最好的。”
这样才最好?我只想冲进厨房,告诉妈妈,她错得有多么离谱,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用枕头捂住耳朵,哭着哭着,睡着了。
我觉得自己很虚伪,让每个人都相信是他杀死了孩子,而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她的死是我的错。是,你和我曾经在电话里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也很喜欢你电子邮件里发给我的那篇文章,关于幸存者的负罪感的。文章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在想,那些适用于这种情况的人是多么幸运,可惜,我不是。我已经给自己定了罪,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无论我看多少本书,看多少篇文章,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想按照你的建议,给孩子写一封信,当我拿出信纸和笔的时候,我只是呆呆坐在厨房的桌子边,盯着空白的纸页。过了几分钟,我盯着窗户外面的李子树,看着树旁来回飞舞的蜂鸟,然后转过头盯着手头的白纸。我想起刚一怀孕的时候,我还觉得肚子里的会是个小魔鬼,现在,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无比痛苦——她在我肚子里也会感觉到吗?我努力去想和她在一起的快乐回忆,而不是她是怎么死的,大脑却不肯合作,我总是一遍一遍地回忆起那天晚上。最后,我站起来,给自己倒一杯茶。那该死的信纸和笔仍然放在那儿。“对不起”似乎远远无法表达我的心情。
在我们上次谈话之后的几天,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天天就是哭。一丁点小事也会触发我的眼泪。我带着艾玛在树林里散步,突然就会涌上一股无比悲痛的感觉,让我站都站不起来。有一次,我们在散步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像是小孩子的哭声,转过身,才看到是杉树上的一只小乌鸦。接下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小路中央,手趴在地上,脸埋在地上,泪如雨下,艾玛用鼻子拱着我的脖子,想要帮我舔干泪水。
我好像是怕错过了这悲痛,突然,我一跃而起,朝家里跑去,脚步踏在泥土上的感觉让我很踏实。艾玛跑在我的前面,她的项圈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让我想起了我们以前一起跑步的情形,这又是一段我曾经喜欢,但已经忘却的回忆。现在,我每天都会跑步,一直跑到浑身大汗淋漓,跑到脑子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为止。
在我们上次谈过话之后一周,卢克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曾经也给我打电话留过言,让我如果愿意的话,给他回个电话。我并没有回。他就不再给我留言了,他还是每隔两周至少给我一个电话,即便我从来没有接过。距离他上次给我打电话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当时正好是我看到他和那个女孩之后,我原以为他再也不会打来了。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正在洗衣服,我跑过去,找到无线听筒。当我看到来电显示是他的号码时,我已经加速的心跳越发猛烈了,我差一点就把听筒放了回去,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按了接听键,我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就听到他的说话声,“喂?”。我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句,“是安妮吗?”,我才意识到我原来一直都在沉默。
“你好。”
“你接电话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停下来,我知道我应该说点儿什么,说点儿善意的话,我很高兴你给我打电话之类。
“我正在洗衣服。”天哪,我在说什么,还不如说我正在上厕所呢。
“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是说,有点儿,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下再洗。”
“几周前我看见你了,当时我想叫你来着,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
“你看到我了?”
“你当时正从一家杂货店走出去,我想追上你,不过,你跑得太快了。”我的脸红了。见鬼,他真看到我从商店跑出去了。
我等着他说点儿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但他并没有说,我便开口了:“真的吗?我没看到你。我只是停车去买些东西,赶时间,商店里又没有我想买的。”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你最近都在干啥呢?我还期待着再看到你卖房子的广告牌呢。”我原本想说,上一块广告牌还竖在我被绑架的地方,但我不想表现得那么尖酸刻薄,便忍住了。我知道,他并无意伤害我。
“那你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了。”
“我很想念以前开车经过那些广告牌的时候,你那个四叶草的标志总是让我忍不住微笑。”当我把四叶草的设计画在自己的广告牌、名片和汽车车门上时,我觉得自己很聪明。我的卖房广告词是,“安妮 · 欧沙利文,幸运之神”。幸运就是我的推销口号。现在,这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也许有一天,或者我可以做点儿别的什么。”例如,从大桥上纵身跃下。
“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会成功的,如果你又回去做房产经纪,你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的。你真的很厉害。”
但还没有厉害到我所期望的程度,也没有厉害到我妈妈认为我应该达到的程度。我在做房产经纪期间,她总是给我看镇上其他经纪人的广告,问我为什么没有拿到那些房源。妈妈说我没有克里斯蒂娜厉害,但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是我进入房产业的一个主要原因。高中毕业以后,我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工作——服务员、收银员、秘书——后来,我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在一家报社设计广告版面,薪水却很低,到了二十几岁大的时候,我已经厌倦了拮据的生活。尤其是妈妈,一天到晚都在跟我说,克里斯蒂娜和塔玛拉都在赚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而我,我也想多赚点儿钱,开辆好车。
“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天哪,一开始说要洗衣服,现在又说心理治疗,但我真的不想再说关于房产的话题了。
“那很好!”是的,现在,我可以在白天上厕所了,我可以在肚子饿的时候吃东西了,可以和别人谈起我死去的女儿了,可以每周只有两三个晚上睡在衣柜里了。这难道还不好吗?我并没有把这些尖酸的话说出口,他只是在关心我。我在骗谁呢?我确实需要心理医生。
“你还在吗?”他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安妮。我说错话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不是你的原因,只是,你知道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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