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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八年十月庚寅(29)。
赵煦穿着孝服,端坐于集英殿中,满朝文武,也都穿着丧服,恭立在殿中。
随着一声礼乐大奏,从集英殿一直到宣德门,所有宫门全部打开。
甲士立于两侧,人人裹素。
向太后一路哭着,送着先帝虞主,自城外琼林苑入宫。
无数妃嫔、宗室、外戚,皆素服相随。
虞主被人抬着,进入皇城的时候。
赵煦也已经持着竹杖,率着百官,来到了集英殿外等候。
等待虞主被抬到集英殿前,赵煦就率着百官跪了下来:“哀子臣煦恭迎父皇虞主!”
“臣等恭迎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神灵!”
赵煦便亲执竹杖,在前方引导,就像一个孝子扶着已经年迈的父亲,回到他熟悉的家乡一样。
礼部的官员,在两侧恭敬的侍奉着,也引导着。
最终将被抬着的虞主牌,恭敬的送到了集英殿殿东,早就已经设置成奠殿的殿堂。
素白的幡布垂下,先帝御容画像随着被人展开。
赵煦恭敬的上前去,礼部官员已经倒好了酒。
赵煦恭敬的请先帝神灵饮酒。
然后跪下来对着虞主牌再拜,群臣集体匍匐,再次恭请先帝神灵归位。
这是安神礼。
随着安神礼的结束,先帝虞主牌被人从御驾上恭敬的取下来。
然后由赵煦在旁扶着,放到已经准备好的供桌上。
接下来,就是太皇太后主持酌祭,而赵煦主持奠献。
一切完成之后,礼部尚书兼礼仪使韩忠彦上奏,先帝神灵回京路上遇到的祥瑞之事六件。
仪仗使王存上奏了先帝虞主从永裕陵回京,途中六次虞祭的经过。
左相兼山陵使蔡确,上奏了先帝山陵营造过程中发现的十九件祥瑞事情的经过。
轝车都大巡检高公绘等上报了先帝灵驾发引和梓宫暂居行宫、掩皇堂期间,官民大臣们的哀思与不舍。
于是,朝野一致得出结论:先帝实在是我大宋有史以来的有道明君!
所有人一致讴歌了先帝在位十九年取得的成绩。
然后所有人一致表示,当今天子乃先帝嫡长子,又是在先帝亲自教导抚养下长大的,所以肯定继承了先帝一切优良的品德,一定可以带领大宋王朝兴盛发达。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告诉天下人:元丰时代,彻底成了过去。
元祐时代,即将扬帆起航。
于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重新回到都堂的蔡确,在上交了山陵使的印信、符节后。
他就开始写辞表。
作为宰相,既为山陵使,回朝就必然要辞相。
同时,他也婉拒了一切拜访和会客。
回家就命人将大门关起来,表示自己坚决出知,绝不留在朝中给两宫、天子添麻烦的决心。
……
元丰八年冬十一月辛卯。
汴京城的早上,下了些冰雹,保慈宫的暖阁开始烧起了木炭。
在炭火带来的温度的温暖下。
赵煦坐在两宫中间,看着手上的辞表。
“蔡相公,真是高风亮节……”赵煦感慨着:“若国家大臣,皆如相公一般,公忠体国,知进知退,何愁天下事不昌盛?”
两宫都是露出笑容。
和赵煦上上辈子不同,这一次的蔡确,没有做联络殿帅逼宫的事情。
于是,也就没有为了自保,而到处宣扬先帝驾崩前后,特别是立储前后皇宫内外的事情。
自然也就不会恋眷不去。
这一次他的辞表上的干净利落,一连三表,坚决表达了自己辞相出知的意图。
“六哥,依故事,宰相出知,当授观文殿学士……”向太后在旁边提醒着:“蔡相公是先帝股肱,也是有着拥立从龙之功的重臣,若是外任,犹当加宫祠官以彰显皇恩浩荡……”
赵煦点点头:“多谢母后提点!”
于是,便开始提笔给蔡确写出知任命。
随着他的笔一字一划的在纸上写起来,两宫都带着笑容在旁边看着,向太后更是满怀欣慰和自豪的一边看,一边念起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上柱国、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六百户润国公臣确,可,特授观文殿学士、集禧观使,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几乎是完美的天子旨意。
无论文字、格式还是用词,都是优秀。
“官家之聪俊,真是千古罕见!”太皇太后赞赏着。
向太后更是充满自豪:“我儿必可光大祖宗基业为我朝圣君!”
请赵煦来给蔡确写除授文字,这自然是向太后的主意。
向太后现在巴不得赵煦赶快长大,然后亲政,再给她生一堆的皇孙公主。
赵煦的表现,没有让她失望。
于是,向太后心中,开始有了想要让赵煦更深入的参与朝政的心思了。
这样想着,向太后就问道:“六哥,蔡相公出知,去何地为好呢?”
这个事情,其实能选的也不多。
一般来说,宰相出知,只要不是贬黜,就是那几个地方。
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扬州、河中府……
蔡确现在能去的,也就是应天府和河中府还有扬州。
因为其他地方都有元老占了萝卜坑。
赵煦却是想了想,答道:“母后、太母,我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恰不恰当……”
“嗯?”
“我听说,古人云:富贵不归乡,如同衣锦夜行……”
“不如,给蔡相公一个恩典,让他可以回家乡,做一年父母官……”
两宫都皱起眉头来。
赵煦却还是要说:“就一年而已,只是让其风风光光,接受家乡父老的拜贺。”
“这也是为了褒扬元老,优容宰相!”
“若是觉得不妥,可以不给其民政之权!”
大宋实行的是流官制度,一般官员都不会在本地任职。
当然了,也有例外。
譬如韩琦晚年,就是判相州事。
不过,那是因为韩琦已经半退休了,也基本不管民政。
现在,蔡确明显正值壮年,这个事情确实很犯忌讳。
可赵煦有他的想法。
两宫却不太明白了,不给民政之权,给什么权力?
赵煦迎着两宫的疑问,答道:“以蔡相公判泉州,兼任福建观察使,提举泉州市舶司!”
“命相公在家乡,经营市舶司,以广来商贾,为国家创收……同时也给其时间,让其可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以示国家优容也!”
这是赵煦给蔡确想了很久想好的差遣。
泉州市舶司,那可是大有为的机构。
完颜构南渡后,南宋王朝收入中,市舶司占了很大的份额。
但是,现在的大宋并未在泉州建立市舶司。
泉州市舶司的设立,在历史上是在元祐元年,才终于建立的。
这也算是司马光执政期间,做的少数的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赵煦怎么会错过这么大的一个财路?
所以,泉州市舶司不仅仅得建而且得让宰相去主持!
没有比蔡确更合适的人了。
因为他蔡确是泉州人啊!
福建人的乡土情节,是不需要多说的。
让蔡确去主持泉州市舶司,赵煦相信,保证会百分百圆满成功。
“此外……蔡相公以宰相出判泉州,兼任福建观察使,还可以顺道将福建盐法、茶法的事情给定下来……”
“王子京的闹剧,是该收场了!”赵煦说道这里,就忍不住带了点怒意。
福建路转运使王子京的案子,在吴居厚案发后,就已经爆发,而且一度舆论甚嚣尘上。
后来,赵煦将李定打发去了新州,御史台的御史才消停了一会。
一直等到旧党大臣们入朝,才重新关注起福建的事情。
赵煦给王子京争取了这么多时间。
这个混账利用这些时间在做什么?
拼命的拉别人下水!
这几个月,赵煦光是看王子京和泉州知州陈偁两个人互相告状的奏疏,就看了不下十封。
王子京指责陈偁和泉州商贾勾结,狼狈为奸,败坏法度。
陈偁就说王子京,戕害百姓,倍克乱法,祸国殃民。
两个人互相扣帽子。
每个人都说的有理有据。
正常情况下,无论赵煦还是两宫,恐怕都搞不清楚真正的实情。
奈何,赵煦在现代,可是专门玩考古的。
宋代考古,泉州是必去的地方。
而到了泉州怎么能不去泉州博物馆?
于是,王子京的一切,都在赵煦眼中原形毕露。
包括这货,一直阻扰泉州市舶司建立,只为了给他个人捞钱的事情——这些事情泉州人可记了九百年!
现代人虽然很少知道,可去泉州博物馆,听听讲解员提到王子京阻扰市舶司的建立,那咬牙切齿的神色,绝不像是装的!
老实说,赵煦是给足了王子京机会的。
毕竟,这个人是先帝的亲信,若再把他也弄倒,先帝的颜面就不好看了。
别人可能会想,先帝这用的都是什么人?!
吴居厚好歹还是个清官,这王子京算什么?
奈何王子京蠢啊!
到现在都还在胡搅蛮缠。
赵煦要不是为了先帝颜面着想,不然早就和两宫说派御史去将王子京、陈偁一起带回来审讯。
这一次,干脆天降新党巨头蔡确来收拾他。
蔡确收拾人,那可是很讲究的。
两宫听着赵煦的话,想了想,感觉有些道理。
向太后于是对太皇太后道:“娘娘,新妇以为六哥说的不无道理……未知娘娘意下?”
太皇太后看着赵煦那眼巴巴的神色,笑着道:“官家都说好,那就肯定不会错!”
……
蔡确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然后他循惯例,让家人给前来宣读旨意的大貂铛粱惟简塞了一块黄金。
粱惟简一掂黄金的重量,就笑眯眯的乐开花了——起码有个十两!
“梁公……”趁着粱惟简开心的时候,蔡确的儿子蔡谓悄悄凑过去,问道:“未知官家和两宫慈圣,对家父可有安排?”
粱惟简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提前说出去也无妨,便道:“好叫相公与衙内知道,非但相公的除授圣旨,乃是大家亲笔御书……”
“便连相公的去处,也是大家御口亲定!”
蔡家人顿时喜气洋洋。
特别是蔡确的妻子,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蔡确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只要圣眷不衰,他蔡持正这次出知也就是休假而已。
纯当出去旅游了。
一两年后,这汴京都堂依旧有他的位置!
便听着粱惟简道:“大家圣意,乃是欲以相公,出判泉州,兼任福建路观察使、提举泉州市舶司!”
“两宫慈圣已经应允,只待相公入宫后,就会宣布!”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出判泉州?
蔡确更是咽了咽口水,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
泉州!
那可是他的家乡!
这是衣锦还乡啊!
注:历史上泉州市舶司是在李常的坚决要求下建立的——对,就是那个在熙宁年间,听说让他去和吕嘉问一起调查市易法就甩手不干,通常被人认为类似东林党一样的不会做实事的儒臣。
而李常能推动泉州市舶司的成立,而不受旧党掣肘,有一个重要原因——反对建立市舶司的王子京是新党干将!
敌人反对的,我们当然要支持,不仅仅要支持还要给政策,给优惠!
注2:王子京的贪婪和可怕,超出想象。
但书里不会写,因为写多了容易水,也因为主角要为父讳言,大家只需要知道这个家伙阻止市舶司成立是因为要收罚款就够了。
注3:历史人物一直有两面性,包括王安石、司马光。
越看历史书,就越有这个感受。
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光谱和立场。
司马光是司马牛,王安石是拗相公,这是历史已经定性的东西。
两人的区别只在于,司马光没有实际做事的能力和经验,而王安石具备很强的能力,但他的缺点就是容易轻信别人,同时急于求成。
几乎所有新党大臣,都有这个毛病。
都想短时间出成绩,甚至明知道时间一长肯定出问题,也会硬着头皮上。
典型的就是熙宁四年的第二次回河之议,新党大臣们一意孤行,终于酿成大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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