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把声音放软，带点惋惜。「这世道真险恶，他们都没好好教你。」
　　「我可不怕你！我已经下了命令，我要你现在就走！」
　　第二次驱散咒来了。我体内好像有股强劲的力道辗过，形体已经开始摇摆不定。这个孩子有力量，虽然他年纪还很小。
　　「你要怕的不是我，至少现在不用怕。倒是赛门·勒福雷斯发现自己的护符被偷，肯定会亲自找上门。他可不会看你小小年纪就饶你一命。」
　　「你得完成我的愿望。」
　　「我会的。」我得把护符交给他。他很有决心，也很愚蠢。
　　他的手开始动了。我听到他念出紧箍咒的第一个音节：他要我尝苦头。
　　我离开了，懒得再耍些特效。




　　第二章

　　傍晚，我停在伦敦街头的路灯上，天空这时降下滂沱大雨；我还真是走运。我化为身手矫健的乌鶫，鲜黄的鸟喙搭配着一身黑亮的羽毛，可惜没几秒便浑身湿透，变成在汉普斯德缩着翅膀的平凡鸟。我探头探脑看着对街上最大的山毛榉，十一月的寒风把它刮得一干二净，落叶堆满树下，不过浓密的枝丫倒是躲雨的好地方。我飞过去，途中只见一辆车子在郊区宽敞的马路上呼啸而过。在高墙与花园的常春藤装饰后方是几栋豪宅，惨白的外墙在黑暗中发光，跟死人的脸没两样。
　　嗯，大概是「境由心生」。我心里正烦恼五件事，首先，每次变形之后身体会隐隐作痛，现在老毛病又犯了，羽毛已开始发疼。再变形一次或许可以暂时止痛，不过可能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引来注意。没确定四周环境之前，还是得先当只鸟。
　　第二件事就是天气；刚才说过了。
　　第三，我忘记肉身之躯是有局限的。我鸟喙的正上方在发痒，却只能用翅膀稍微搔个两下，实在无济于事。第四，就是那个小毛头。他到底是谁？怎么会许下这种要命的愿望？他要我去干这件事，根本是找死，但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他死之前与他平起平坐？坏事传千里，我帮这个小伙子跑腿的事，迟早会沦为笑柄。
　　第五……就是护符。据说它是个很厉害的护身符，真不懂那孩子拿到之后到底要做什么？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拿来当个很炫的配件，却不知道这样会招致不幸。或许偷护符是魔法师新起的风潮，就好像普通人偷毂盖那样。无论如何，我都得先拿到这个护符。这可不见得容易，就连对我来说也一样。
　　我闭起乌鶫眼，内在之眼分别在不同的界层（※我有办法接触同时存在的七个界层，这七界层彼此重叠，像是压烂的冰淇淋千层蛋糕那样。不管对谁来说，七界层已绰绰有余，看得再多也只是炫耀。）一个接着一个张开。我前瞻后顾，在树枝跳上跳下，以获得最佳视野。这条路上有三栋以上的房子都有魔法保护，看来这一带有钱人还真多。我还没看远一点的那两户，因为我比较有兴趣的是对面位于街灯后方的那一户。那正是魔法师赛门·勒福雷斯的住家。
　　第一界层没什么问题，倒是在第二界层可看到他搭起防护网，那张亮亮的网子看起来像沿着整面高高的围墙而结成的蓝色蜘蛛网，不过没有随着墙面结束，而是继续延伸到空中，越过矮矮的白房子上头，再沿着另一侧墙下来，形成一个闪亮的半圆罩。
　　不错嘛，但难不倒我。
　　第三、第四界层没什么，不过我在第五界层看到三个哨兵正好在花园围墙边缘后面的半空中徘徊。它们全身暗黄，身体由软骨构成，周围有三只会旋转的粗腿，身体上方是一团看不太出形状的东西，上面有两张嘴和几只眼睛戒备。这几个哨兵在花园周围随意移动、来回巡视。虽然我直觉地退回山毛榉的树干后面，但心想它们应该不可能看到我。由于距离遥远，因此从七个界层来看，我都只不
　　过是只乌鸫。除非我靠近一点，否则它们无法识破我的伪装。
　　第六界层也没什么，但是第七界层……挺有意思的。我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房子、街道、夜色看起来都平凡无奇，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东西潜伏其中。
　　我在树瘤上磨蹭鸟喙，心里觉得疑惑。正如预料，这里有浩大的魔法正在进行。我听过勒福雷斯这号人物，他是个可怕的魔法师，专门吩咐艰难的任务。谢天谢地没被叫去帮他做事，我可不想与他或他的奴仆为敌。
　　可是，我得服从那孩子。

　　湿淋淋的乌鶫从树梢起飞，俯冲过路面，轻松避开最靠近的路灯所散发出的弧形光芒，停在墙角边那块种了小灌木的草坪上。那里放着四包黑色垃圾袋，等人明天早上来收。乌鸫蹦到垃圾袋后方。
　　有只猫刚才看到这只鸟（※猫能看得到两个界层。）过去，现在正等着它现身，然而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好奇地小跑步过去。不过，猫在垃圾袋后面根本找不到乌黑或其他颜色的鸟。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方变身的鼹鼠。




　　第三章

　　我讨厌土的味道，那和属于风与火的魔灵根本不搭调。每次碰到泥土，那股黏腻的重量都压得我喘不过气，因此我每次变身都得挑三拣四。鸟很好、昆虫很好、蝙蝠还可以；只要是跑得快的都不错，会在树上栖息的更好。在地下的动物不好，鼹鼠简直烂透了。
　　但现在我得绕过一个防护罩，这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好挑剔了。我的推论没错，防护罩并没有延伸到地底下。鼹鼠向下挖，挖得很深，深入墙基下。虽然途中被小卵石砸到头五次（※是被五颗不同的鹅卵石各砸一次，而不是同一颗砸五次。我提醒一下；人类有时候很蠢的。），所幸没听到魔法警铃作响。我要往上挖一条通道，这一路上我一直吸鼻子、胡碰乱撞，每挖几下就会碰到那讨厌的肥虫子。过了二十分钟，总算到达地面上。
　　鼹鼠在赛门·勒福雷斯家整齐的草坪下挖出一条隧道后，从小土堆小心探出头来。它眼观四面，查看周遭景象。房子里一楼有灯光，窗帘是拉上的，而鼹鼠看到楼上是黑暗一片，头顶上则有蓝色的透明魔法罩横跨空中。一只黄色哨兵在小树丛上方十尺处笨拙地走着，另外两只应该在屋子后方。
　　我试着再看一次第七界层，仍然没看见什么，只有那股令人不安的危机感。好吧！
　　鼹鼠遁回地下，在草地底下朝屋子继续挖隧道，最后在最靠近窗户的花圃那边冒出头来。经过一番思考，它认为不能再伪装成鼹鼠了，虽然它很想闯入地窖。得另谋他法才行。
　　笑声和杯子轻碰的声响传到鼹鼠毛茸茸的耳里，听起来大得出奇，并在附近回荡。距离不到两尺的墙上有个年久失修的通风口，可以通往室内。
　　我松了口气，化身为一只苍蝇。




　　第四章

　　我躲在通风口，用复眼窥看到一间相当传统的客厅，地上铺着厚地毯，墙上贴着讨厌的条纹壁纸，还布置着看似吊灯的恐怖水晶、两幅老旧黯淡的油画、一张沙发和两把安乐椅（都是条纹花样的），还有一张矮咖啡桌，上面的银盘盛着一瓶红酒，但是没有杯子，因为杯子在两个人的手上。
　　其中一个是年轻女人(对人类而言是年轻的话，就表示年纪实在非常小)，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头深色短发，可能算是丰满好看。我自动把她记起来，打算明天伪装成她的样子回去找那小孩，只不过要一丝不挂。那孩子看似冷酷，但毕竟正值青春期，届时看他作何反应！（※别怀疑，变成女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难，变成男人也不难。就某些方面来说，我觉得女的比较麻烦，不过现在先不谈。总之，女人、男人、鼹鼠、蛆，全都一样，只不过认知能力有点差别罢了。）
　　这女人正对着一个男人微笑点头，此刻我比较在意的就是这男人。他高瘦帅气，有点书呆子味，头发用刺鼻的发油往后梳得整整齐齐。他戴着一副小圆眼镜，嘴巴大牙齿美，但是戽斗。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他是赛门·勒福雷斯这魔法师。难道是因为他那无以名状的力量与权威散发了光芒？或是因为他的姿态看起来就是房子的主人？还是他肩膀上飘浮着一个妖精（在第二界层），机警地观望四周是否有危险？
　　我不耐烦地搓搓两只前脚。得小心点，妖精可是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别误会，我可不怕妖精。我能想都不想就喀滋一声把它捏个稀烂。不过，它之所以存在，有两个理由：对主人忠心耿耿、至死不渝，而且眼力敏锐。只要几分之一秒，就能看穿我伪装成苍绳的狡猾计谋。）
　　可惜我不是蜘蛛，它们可以静静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什么都不想。苍蝇就比较神经质。但如果我在这里变身，肯定会被魔法师的奴仆察觉。就算身子不情愿，我也得强迫自己埋伏好，不理会疼痛又开始发作——这次是壳里面在发疼。
　　魔法师几乎什么也没干，只顾着说话。那个女人像只可卡犬那样痴痴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崇拜他，看得我真想咬她。
　　「……那会是最了不起的盛会，亚曼达，你会变成全伦敦最红的人！你知道吗？首相迫不及待想亲自看你的庄园。真的，我的消息来源很可信。这几个星期，我的对手一直追着他’对他进些卑鄙的议言，但他还是坚持在府上开会。亲爱的，你知道，说到底我是可以影响他的，只要知道怎么对付他、满足他的虚荣心就成了……不要告诉别人，其实他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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