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道长了羽毛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消失在两个摊子中间的窄缝里。不久，一个眼里带着悲伤的埃及小男孩出现，挤进人群之中。他穿着新牛仔裤、白T恤外面套着一件软而厚的黑色短夹克，脚上蹬着一双白色大球鞋，鞋带怎么也绑不紧。他就这样混入人潮之中。

　　我感到护符在胸前发烫。每隔固定的时间，它就会发出小小的高温脉动、蹦个两下，好像心跳一样。希望现在周遭的光环能掩饰这个讯号。
　　这里的魔法多属表演性质，不具实效。广场上有很多持有执照的骗子，贩卖一些小护符等玩意儿，这些东西经过当局核准为一般用途。（※水晶碎片号称可以散发改善生活的光环，因此特别受欢迎。人类会把它挂在脖子上，祈求招来好运。其实水晶碎片根本没什么魔法特质，但我相信，在某一方面它的确带有保护之效：只要带着水晶碎片，等于立刻昭告天下这人对魔法一无所知，这么一来，许多结下世仇而分派系的魔法师也会忽略这个人。在伦敦，就算只受过一点点魔法训练也可能引来危险，因为这表示这个人可能是有用的，或是危险人物，或两者皆然，这么一来会便成了其他魔法师的攻击对象。）北美洲和日本来的观光客张大了眼睛，热切地在一堆彩色石子和便宜珠宝中寻宝，希望能想起家乡亲戚的星座，而且他们很有耐性，任由身旁伦敦东区的小贩兴高采烈地推销。若不是相机闪光灯此起彼落，我还以为回到了埃及的卡纳克神庙。到处都在讨价还价、买卖成交，还有欢欣鼓舞的叫声，大家都笑脸盈盈。好一幅亘古不变的欺骗与贪婪之画！
　　不过广场上可不是一切都那么不足挂齿。许多小帐篷的入口守着一脸严肃的人，而游客必须经过允许，才能一个接一个进入关着门的帐篷。显然，里面藏着真正有价值的魔法用具，因为这些小摊子附近都有看守者在巡逻。这些看守者大多化作不怎么起眼的身形，多半是鸽子；我尽量避免太靠近，它们说不定比表面上更精明。
　　人群之中也有几个魔法师在漫步。他们不太可能来这里买东西，八成是在白厅区的政府机构值夜班的人员，现在出来透透气。从第二界层来看，有个衣装笔挺的魔法师后面还跟着一个妖精，而其他衣衫没那么体面的，则留下泄漏秘密的香味、汗臭与蜡油。
　　这里也有警察。其中几个只是一般警察，还有两个毛发浓密、脸孔瘦削的夜警，他们只是为了遏阻麻烦事发生而意思意思露个脸。
　　广场周围的车灯令人目眩，车上载着国会刚下班的高官和其他魔法师，前往圣詹姆士区的夜总会。我非常靠近权力运作机制的中心，而这个机制能扩张到一整个帝国。幸运的话，在下一次召唤之前，我躲在这里都不会被发现。
　　或者说，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逛到一个看起来特别破烂的小摊子，正当我仔细打量里面的情况之时，突然一股不安袭来，觉得自己遭到监视。我稍稍回过头，扫视人群，只见四处是漫无组织的人。我检查各个界层，没发现潜藏的危机，只看到呆头呆脑的愚蠢人类。我又回过头，心不在焉地拿起小摊子卖的「我的魔镜TM」，那是一块便宜的玻璃黏在桃红色的塑胶框上，还饰以没用的魔法棒、猫、魔法帽。
　　又来了！我猛然转身，从正后方的人群缝隙中望去，只见有个矮胖的女魔法师和一群小孩围在摊子四周，而警察怀疑地看着他们。看来似乎没人对我有兴趣。不过我相信我的感觉，下次可会准备好。我假装在看镜子，它的背面大剌剌地写着：来自全球魔法之都伦敦的一大献礼！制造地：台——
　　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再次来袭。这回我比猫还敏捷地迅速转身，成功了！我和盯着我的人四目相交，原来在一群吵闹小孩中，有一男一女盯着我，他们来不及把眼光别开。那男孩大概十五、六岁，脸上几乎被青春痘攻陷；女孩年纪比较小，不过目光冷峻。我瞪回去，怕什么？他们只是人类，看不出我的真面目，随他们瞪吧！
　　过没几秒他们就受不了，于是把眼光别开。我耸耸肩准备离去，这时顾摊子的男人大声咳了一下。我把「我的魔镜TM」小心放回他的架上，对他顽皮一笑便离开。
　　那两个小孩跟了上来。
　　我在隔壁小贩那儿，瞄到他们从棉花糖摊子后面观察我。他们约和五、六人一起行动，人数我不太确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抢劫？若真如此，为什么选上我？这里有很多比我更好、更肥、更有钱的目标才对。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还去和一名个子非常矮小、看起来很有钱的游客攀交情，他带了一台很大的相机，脸上挂着厚厚的眼镜。如果要抢劫哪个人，他可是不二之选。不过我离开他身边，继续在人群中打转时，这群小孩又立刻追上。
　　真是莫名其妙又讨厌。我太累了，不想变身飞走，只想静静待在这。还得等上好几个小时才会天亮。
　　我加快脚步，小孩也跟着加快。在广场上绕了三大圈之后，我实在受够了。几个警察已经看到我们四处乱跑，似乎要前来制止，免得自己看得头晕。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不管这群孩子为什么跟踪我，我都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我急忙奔下附近地铁站的楼梯，却略过地铁入口，而从马路另一头、正对着中央广场的入口冒出来。小孩不见了，大概是在地铁里面。机会来了，我悄悄溜过街角，经过一家书店躲进巷子，在几个垃圾桶的影子间等了一会。
　　几辆车从巷子的那一头驶过。没有人来追我。
　　我不禁笑了笑，心想终于把他们给甩了。
　　我错了。




　　第七章

　　埃及小男孩在巷子里漫无目的走着，左弯右拐几次之后，回到从特拉法加广场辐射而出的一条大马路上。我一边走，一边修正自己的计划。
　　放弃广场吧，那附近讨厌的小孩太多了。不过，如果能在附近找个藏身处，或许搜寻球还是不容易找出护符发出脉动的地点。我可以躲在几个垃圾桶后面等天亮。这是唯一的选择，我没力气飞了。
　　而且我想好好思考。
　　我的胸口、肚子、骨骼又开始传来阵阵熟悉的疼痛。一直窝在同一个身体里实在有碍健康，我永远也不懂为什么人类可以忍受，又不会发疯。（※话说回来……或许这也解释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
　　我在阴暗寒冷的街上拖着笨重的脚步，看着自己的倒影在两旁窗格掠过。男孩的肩膀在寒风中弓起，双手插在口袋深处，运动鞋在水泥地上磨，整个人的姿势完全表露出我所感受到的厌烦。每走一步，都感到护符打在胸口。要是我有权处理，绝对会把它扯下，抛进最靠近的垃圾桶，以免气得不成样。不过我现在得听命于那孩子（※过去曾有魔灵企图抗命。其中一个有名的例子，就是坚定的爱斯摩洛。他主人吩咐他去杀掉巨灵伊安娜，但伊安娜是爱斯摩洛的密友，他们深深相爱。虽然主人的要求越来越严厉，但爱斯摩洛不为所动。然而遗憾的是，虽然他的意志力能应付挑战，他的灵髓却无法抵挡魔法师的命令。不久之后，他就因为坚不屈服而被硬生生扯成两半，并发生爆炸，毁了魔法师、他的宫殿及巴格达外的偏远郊区。在这次悲惨的事件之后，魔法师就学会尽量不要直接下令攻击敌对的魔灵(但敌对的魔法师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我们来说，我们学会避免冲突产生。因此，我们之间的忠诚是短暂且善变的。友谊基本上只是策略。），把护符带在身边。
　　我往一条能远离车流的小路走，两旁高楼一栋紧挨着另一栋，巨大的阴影压迫着我。都市令我沮丧，让我觉得自己身处地下。伦敦尤其糟糕，寒冷灰暗、臭气冲天、阴雨绵绵。
　　好想念南方的沙漠，还有一望无际的蓝天。
　　另一条通往左边的箱子塞满湿答答的纸箱与报纸，我不自觉地扫描各个界层，结果没发现什么。就这里吧！基于卫生，我避开前两道门，而坐在干爽的第三道门口。
　　现在恰好能让我彻底想想今晚所发生的种种事件。这一夜可真热闹，先是脸色苍白的小男孩、赛门·勒福雷斯、贾伯、法奎尔……真是乱七八糟。那又怎么样呢？天亮时我就可以把护符交出去，永远和这件讨厌的事情说再见。
　　只不过我得和这个小孩算帐，他得付出代价，很大的代价。要乌鲁克的巴谛魔委屈地在伦敦西区的暗巷里打地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门都没有！首先我得先查出他的名字，然后——
　　等等……
　　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着靴子的人走近了。
　　或许只是巧合吧，毕竟伦敦是个都市，居民会使用这座城市、这条巷子。这些人可能只想抄近路早点回家，只不过这条巷子正好是我的藏身之处。
　　然而，我不相信巧合。

　　我缩回门口浅浅的阴影里，并在身上布好隐身术。一层细密的黑网罩住坐在阴影中的我，让我融入黑暗之中。我等待着。
　　靴子声越来越近，到底是谁？夜警在巡逻吗？赛门·勒福雷斯派的同盟魔法师？说不定圆球早就看到我了。
　　结果不是警察，也不是魔法师，而是特拉法加广场上的那群孩子。
　　这群孩子共有五个男孩，和一个带头的女孩。他们一路逗留，随意浏览两旁，而我也稍微松了口气。我躲得很好；就算我没藏好，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们已经远离了大众的注意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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