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会去找你，只要你别被逮到就行了。」
　　他耸耸肩。如果他已经吓得六神无主，那么倒还隐藏得不错。我把最后几篮千鸟蛋堆到他手上，看着他摇摇晃晃走进屋里。然后我把车门关上，钥匙留在驾驶座，思考目前的局势。我很快就放弃把货车丢到树林里的主意：毕竟把车子悄悄留在这里，或许反而不那么引人注意，就像没有人理会花店的车子一样。
　　房子的窗户太多了，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观望。我朝着门走去，好像要走进屋里，同时在途中检查各个界层：远处有个哨兵正巡过树林上方，也就是在最里面的一层圆顶。没问题，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房子本身看起来也没有障碍。
　　我一靠近门便退到一旁，这样里面就看不到我了，接着我就变身。史阔尔先生变成掉到地上的小蜥蜴，并飞奔到最近的墙边爬上去，前往二楼。乳黄色的皮肤正好和石头形成保护色，脚下细细的刚毛给我绝佳的抓力。我的眼睛转来转去观察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蜥蜴怎么说都是变身的绝佳选择。我爬到墙上，心想主人要怎么处理他那更笨重的伪装。




　　纳桑尼尔

　　第三十七章

　　纳桑尼尔把装着蛋的篮子放到最近的桌上，同时看看四周，想找个目标下手。厨房里许多人忙进忙出，因此他一开始找不到那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小男孩，甚至担心他已经不见了。不过，在酥皮点心的大个子女厨师身旁，他看到那个小男孩正忙着把一大堆适口大小的点心塔排到双层银盘上。
　　显然这男孩正打算把点心盘送到屋子里别的地方。纳桑尼尔想取而代之。
　　纳桑尼尔在厨房里偷偷摸摸地四处行走，假装把篮子和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伺机而动。不过这男孩把孔酪明虾塔放到盘子上之时，看起来十分吃力，也使得纳桑尼尔越来越不耐烦。
　　有个坚硬粗重的东西落到纳桑尼尔的肩上，于是他回过头。
　　原来是主厨，满脸红通通的，烤肉叉散发的热气把他照得闪闪发光，而两颗明亮的黑眼睛朝下盯着纳桑尼尔，粗壮的手臂拿着一把菜刀。刚刚他就是用菜刀钝的那边拍着纳桑尼尔。
　　「喂，」主厨缓缓问道，「你在我的厨房干什么？」
　　就纳桑尼尔所能看到的每个界层来说，这个男人怎么都看不出来不属于人类。但是他没忘记巴谛魔的警告，因此不敢冒险。「我只是来把我爸爸的篮子收好，」他客气地说，「你看，我们没几个篮子。真对不起，挡到你的路了。」
　　主厨的菜刀指着门。「出去。」
　　「是的，先生，我正要走。」但是纳桑尼尔没走远，只走到门外的那条通道，便靠着墙等待。每当有人从厨房走出来，他就迅速弯下腰，假装在套弄鞋子。真是紧张，主厨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可怕。除此之外，他倒是觉得莫名雀跃。在一开始被大门那边的佣兵惊吓之后，他的恐惧便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很少感受到的兴奋，一种可以采取行动的兴奋。无论发生什么事，敌人肆无忌惮地行动时，他也不必无助地站在一旁。他正在掌握局面。他正开始搜寻。他正一步步逼近。
　　他听到轻快的脚步声。那个小男孩正穿过拱门，装了点心塔的双层盘顶在他的头上平衡着。他一手扶稳盘子后右转，往通道走过来。纳桑尼尔迎上前去。
　　「你好。」他极为友善地说道，同时眼睛上下打量这个男孩。太好了，身材真是刚好。
　　小男孩没办法忽略别人对他的关注。「呃……需要帮忙吗？」
　　「对，请问附近有没有洗手间？我是大老远来的，所以……你知道的嘛！」
　　男孩在宽广的楼梯底下停下脚步。他指着旁边的通道。「在那边。」
　　「可以带我去吗？我怕走错地方。」
　　「朋友，我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
　　「拜托你嘛！」
　　男孩不情愿地咕哝着，但还是回头带着纳桑尼尔穿过走廊。他走得很快，头上的盘子摇摇欲坠。他停下来扶稳盘子后便继续往前。纳桑尼尔只停下来一会儿，从最上面的篮子抽出厨房里偷来的擀面棍。到了第四道门，男孩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你确定吗？我不想闯进去、打扰到谁。」
　　「我说是就是，不信你看。」男孩一脚把门踢开，同时纳桑尼尔拿着擀面棍一挥，男孩与银盘都飞出去，摔落到洗手间的地板上，发出宛如枪响的声音。鲜奶油乳酪明虾塔如暴风雨般坠落四处。纳桑尼尔一个箭步跟过去，把门关好、锁上。
　　男孩昏过去了，因此纳桑尼尔取走他的衣服时，没遭到什么抵抗。只不过收拾点心塔就困难多了，这些东西散落四处，把洗手间的每个缝隙都弄得脏兮兮的。把质地柔软的乳酪扔回点心塔倒还容易，但是要让明虾恢复原状就没那么简单。
　　他尽量把大盘子上的东西排好，把食品行的上衣扯个稀烂，然后用布条把男孩五花大绑，塞住他的嘴巴。接着他把男孩拉到其中一间隔间里，门从内上锁之后，再爬上水箱，站稳之后便从厕所上方爬出来。
　　纳桑尼尔藏好证据后，便站到镜子前面整理制服，头上顶着盘子走出洗手间。他认为仆人住处应该找不到什么东西，因此改而跟随先前的脚步，上楼去。
　　端着盘子、搬运箱子和瓶瓶罐罐来回穿梭的仆人很多，但是没有人看出他有什么异状。
　　楼梯顶端是一道敞开的门，可通往一条走道，这里靠着一列高大的拱形窗户采光。地板是磨光的大理石，每隔一段距离便铺着华丽的编织地毯，这些都是来自波斯与东方。白色墙壁上有些特别的壁龛，里面放着以前伟大领袖的雪花石膏半身雕像。即便冬天的阳光并不刺眼，这里还是闪闪发光。
　　纳桑尼尔走在这条走廊上，四处观察。
　　他听到前面传来大声说笑的招呼声，心想最好避开。旁边有扇门打开了，可看见里面有许多书。他走过去……
　　……于是进入一间漂亮的环形藏书室，有整整两层楼那么高，屋顶则是玻璃圆顶。螺旋梯蜿蜒而上，通往对面沿着上方墙壁环绕的金属走道。其中一面的大型玻璃门上有窗户，可眺望外面的草坪和远方的人工湖。其他墙面都塞满了书：这些庞大昂贵的古书，全是从世界上各个城市搜集而来。纳桑尼尔大开眼界，心跳漏了半拍。总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这样的藏书室……
　　「你在做什么？」有人把一座书架往旁一推，于是他的前方出现一扇门。一个深色头发的年轻女子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不知为什么，她让他想起乐倩丝小姐；他的勇敢进取不见了，只张开嘴巴，又不知怎的闭上。
　　女人跨向前。她一身高雅的穿着，珠宝在她苗条的脖子上光彩夺目。纳桑尼尔整理思绪。「呃……您要不要明虾？」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他鞭策他的脑袋赶紧运转。「女士，我是约翰·史阔尔，今天早上帮我父亲给你们送食物过来。不过，刚刚仆人生病了，于是他们问我是不是能帮忙。我想今天这种大日子，人手短缺可就不好了。我好像转错地方了，这地方我不熟——」
　　「别说了，」她还是带着敌意，眯着眼睛看着盘子。「瞧瞧这些东西是什么样子！你们竟敢拿这种——」
　　「亚曼达！」一个年轻人跟着她来到藏书室。「原来你在这儿啊！谢天谢地，吃的呢！我来尝尝！」他从她身边挤过，手伸向纳桑尼尔的银盘子，一把抓起三、四个最糟糕的点心塔。
　　「真是救命的食物啊！从伦敦一路赶过来，我都快饿死了。嗯，这上面还有明虾呢。」他津津有味地嚼着，「味道很特别、很新鲜。亚曼达，告诉我……你跟勒福雷斯的事是不是真的？大家都在说……」
　　亚曼达·凯斯卡宛如银铃般地轻轻笑着，然后粗鲁地指着纳桑尼尔。「你，快点离开，把那东西端到门厅给大家吃。以后点心要做好一点。」
　　「是的，女士。」纳桑尼尔微微鞠个躬，学他之前在国会看过的仆人那样，旋即离开了图书室。
　　刚才真是侥幸。他的心眺得很快，但情绪却很平静。他在火灾后一直深受罪恶感之苦，但现在已经麻木，冷冷地接受他的处境。安德伍太太因为他盗取护符而送命，他却活下来了。就这样吧！现在轮到他向勒福雷斯索命了。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却不觉得害怕。就算他的敌人胜算较大，但事情原本就是如此。不成功，便成仁。
　　这层关系带着某种英雄主义，因此深深吸引他。事情简单明了，这样能助他清除良心的杂念。
　　他随着喧闹声来到门厅。现在成群的宾客已光临，大家寒喧的声音在大理石柱间回荡。政府官员们匆匆进入大门，取下手套、解下丝质长围巾，大厅冰冷的空气中徘徊着他们的气息。男人身穿晚礼服、女人则穿着别致的洋装。仆人站在一旁接过大衣、递上香槟。纳桑尼尔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把盘子抬高，走向人群。
　　「先生、女士，要不要来点……？」
　　「女士，这是乳酪明虾……」
　　「要不要尝尝……？」
　　他忙得团团转，四处应付一批批伸出来的手，这些人伸手抢夺他盘子上的食物，好像海鸥扑向猎物那样。没人跟他说话，甚至似乎没看见他：有几次，那些盲目往盘子伸过来，或把点心塔放到嘴里的手和胳臂，都打到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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