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路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凯蒂觉得好像被包裹在一颗巨大的茧内。
　　凯蒂辨认出一座纪念石柱，就在她身边，纪念柱上端直耸入拱形阴影中。其他柱子则间隔地林立于正殿，接近基座处围绕着一块块黑色东西，比例怪异且为数众多。看着这些东西让她感觉有点胃绞痛：这些全都是纪念碑和坟墓。
　　拐杖拄地的闷响显示潘尼斐勒先生在往前移动。虽然潘尼斐勒先生透过头套轻声细语，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一连串回声在石林间前后摆荡，「快点，跟着我。」
　　他们跟着亮光，通过开阔的正殿，走在隐藏的屋顶下。潘尼斐勒先生打头阵，用他最快的速度行走，其余人紧跟在后。史丹力晃到队伍左侧，当他们经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时，他好奇地举起提灯——结果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往后跳开，摇晃的灯光在他们身边投出旋转的影子，尖叫声不绝于耳。
　　潘尼斐勒先生猛然转身，凯蒂伸手取刀，佛瑞德和尼克手上握着银碟。「什么东西？」凯蒂的心猛地跳动，用气音问道。
　　黑暗中响起哀愁的声音，「就在我们身边——有……鬼……」
　　「这世界上哪有鬼啊。举起提灯。」
　　史丹力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提灯。在颤抖的灯光照射下，壁龛内现出一个石头底座，旁边是拱型门框，里面则是一尊骷髓雕像，身披寿衣，还作势挥舞一支长矛。
　　「噢……」史丹力小声说，「原来是雕像。」
　　「你这笨蛋，」凯蒂低声说，「这只是哪个人的坟墓。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啊？」
　　「快走吧，」潘尼斐勒先生早已移步，「别浪费时间。」
　　他们离开正殿，绕过粗壮的柱子，进入北耳堂，走道两侧清晰可见的纪念碑越来越多。尼克和史丹力举起提灯，想看清楚那些坟墓，因为其中之一就属于格莱斯顿。很多雕像都是真人尺寸，再现魔法师生前的样貌：有些坐在雕刻的椅子上，研读着展开的羊皮卷；有些穿着雕刻的长袍，威风凛凛地站着，脸庞苍白而鲜明，看不见的眼睛直瞪着下面这群慌乱的人；有尊女子雕像倒是笑容满面，她手提笼子，里面坐着一只孤独的青蛙。凯蒂虽然有钢铁般的决心，不禁还是有些焦躁不安，只希望越快离开越好。
　　「看这里。」潘尼斐勒先生轻声说。
　　一座庄严的白色大理石男子雕像站在低矮的圆形基座上，眉头深锁，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肃然沉思之色。他罩着一件宽松下垂的长抱，长袍下是一套领子浆得硬挺的旧式西装，双手轻松地交握身前。大理石基座上深深镌刻着四个字：

　　格莱斯顿

　　这鼎鼎大名像是有什么魔力，让他们退避三舍，缩在一起，敬畏地远观那座雕像。潘尼斐勒先生轻声说：「通往墓室的钥匙在我口袋里，入口就在柱子那儿的一扇黄铜小门。凯蒂、安妮，你们眼睛最锐利，去找门和钥匙孔的位置，根据……」他忍住咳嗽，「……根据记录，钥匙孔应该在左手边。」
　　凯蒂和安妮绕过雕像，往柱子走去，安妮将笔管手电筒照向前头石像。她们绕着柱子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直到手电筒的亮光中出现金属黯淡的反光。她们走近一点，那金属板小小窄窄一块，只有五尺高，除了边缘一圈小小的镶钉，全无装饰。
　　「找到了。」凯蒂轻声说。左侧边缘一半高处，有个极小的洞。安妮将灯光凑近，只见洞里塞满蜘蛛网。
　　潘尼斐勒先生领着大家走上前，聚集在柱子旁。
　　「尼古拉，」他说，「准备好玄秘斗篷。」
　　凯蒂一行人在黑暗中站了约两分钟之久，透过头套的羊毛纤维平稳地呼吸着，等待尼克准备妥当。偶尔传来隐约的嗡嗡声，暗示着豪华轿车经过国会广场，其他时候，全都静悄悄的，只有潘尼斐勒先生用手套掩住的安静咳嗽声。
　　尼克清清喉咙，「好了。」正当此时，他们听到警笛声越来越大，好容易才越过西敏桥，融入夜幕，渐渐消逝。潘尼斐勒先生终于点点头。「现在，」他说，「站近点，否则玄秘斗篷无法保护你们。」
　　无论凯蒂还是别人，都不需要他提醒。他们挤得很近，面朝内、肩并肩，大致围成一圈。尼克居中，一手捧着精致的黑檀木匣，另一手挥着小铁锤。潘尼斐勒先生贴头，「钥匙在我手上。玄秘斗篷盖住我们的时候，我会把钥匙插进锁孔。这一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稳不要动。」
　　尼克举起铁锤，往黑檀木匣的盖子猛力捶下。盖子破成两半，裂开的回音宛如子弹的发射声。裂开的木匣往上喷出一串黄色粒子，闪烁着光芒不停旋转。黄色粒子盘旋爬升到他们上方，约至十五尺高，然后呈弧形向下射出，像水从喷泉洒出一般，落地后消失在石板间。木匣中还不断有粒子升起，向上飞升成圈、落下，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罩，把他们密封于内，就像在一个穹顶下。
　　潘尼斐勒先生握着小巧的金钥匙。他出手速度奇快，同时小心不让手超过光罩边界，把钥匙插进孔内。他旋转钥匙，然后响尾蛇般地迅速缩回手。
　　他们等着，大气都不敢动一下。凯蒂双颊流满冷汗。
　　黄铜小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里面一片漆黑，其中却有个闪着灼绿光芒的灯泡缓缓漂浮着。当那灯泡浮到与开口同高时，突然加速，膨胀扩张，发出令人作呕的嘶嘶怪声。没多久，突然爆出亮绿色的云团，弥漫至整座耳堂，像一道熊熊火焰，将所有的雕像和纪念碑映得一片明亮。毒云烧得他们四周的空气火热，气焰到达耳堂墙壁的一半高，他们蜷缩在玄秘斗篷的保护伞下，只要别跑到圆罩外的世界就安全无虞。尽管如此，飘散到他们鼻孔的污染腐败气味还是中人欲呕。
　　「我希望，」潘尼斐勒先生喘着气，绿色毒云来回肆虐，「玄秘斗篷的效力能撑得比毒云咒久。如果不——如果不行，史丹力，恐怕你见到的下一个骷髅就是我们。」
　　斗篷内很热，凯蒂觉得整颗头好像开始旋转。她紧咬嘴唇，希望能专注心神，这当口昏倒可是难逃一死。
　　出入意料的是，毒云突然自动熄灭。绿云似乎是向内自爆，好像没有受害人，它就被迫要将自己消耗殆尽。前一瞬，毒光映得整座耳堂一片火红；下一刻，它就像是被吸进虚空，一切回复黑暗。
　　一分钟过去了，汗水从凯蒂的鼻尖滴下，没人敢轻举妄动。
　　然后，潘尼斐勒先生猛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高亢，近乎歇斯底里，凯蒂不禁牙齿打颤。声音里昭示的狂喜有些超过正常的界线了。她猛然向后退，直觉地想远离他，不料却一脚踏出斗篷外。她穿过黄色保护罩时，感到一阵刺痛，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查看了自己一会儿后，深深吸了口气。
　　「嗯，墓室开启了。」她说。




　　巴谛魔

　　第二十七章

　　向晚时分，后街上、广场边小咖啡馆的老板们，终于可以踏着轻快的脚步，点亮门梁上的提灯，收起在人行道上放了一整天的木椅。老提恩教堂的暗黑色尖塔下传出晚钟声，我亲爱的老友泰柯即长眠于此（※泰柯·布瑞（1562-1601）是魔法师、天文学家暨决斗家，可能是我最不惹人厌的主人。不过，老实说，如果你是他同时代的人，他可能是最惹人厌的，因为泰柯是个活力充沛的家伙，永远在和人决斗，找机会调戏朋友妻。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没了鼻子，顺道一提——在一场为了女人的决斗中，他的鼻子不幸被一刀削去。我帮他打造了个精美的金鼻子作为替代，还附赠一枝有羽毛缀饰的精致棒子，给他磨光打亮鼻孔，我就这样赢得了他的友谊。从此以后，他召唤我大多只是为了想来场精采对话。），街上充斥着布拉格下班回家居民的街谈巷语。
　　那天大多数的时间，那小子都死气沉沉地坐在酒馆外盖着白色桌布的桌子旁，读着一大叠的捷克报纸和廉价小册子。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街上十二码外旧城广场的好景致；若低头，能看到更好的景色：空咖啡杯、散落着香肠和蝴蝶饼碎屑的盘子，也就是他下午茶的残骸。
　　我也坐在同一张桌子边，戴着大墨镜，穿着和他相似的时髦外套。为了做做样子，我放了一些蝴蝶饼在盘子上，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看起来就像我在享用，不过我当然什么东西也没下肚（※凡人的食物会拴塞在我们的灵髓中，造成慢性损害。如果我们真的吞下东西——比如说一个人类——那东西通常得是活的，得靠它的活性灵髓刺激我们的灵髓，才能抵过消化那些无用的骨头和血肉所费的力气。抱歉——没害你喷茶吧？）。
　　旧城广场是城东最大的露天场地之一，耀眼的鹅卵石铺成凹凹凸凸的路面，上面散布行人和卖花小贩。鸟群慵懈地飞到典雅的五层楼住宅前，烟从千家百户的烟囱缓缓飘升。平静景色之美，莫过于此，但我却没闲情逸致欣赏。
　　「你能不能别再扭来扭去了？」那小子啪地一声把小册子丢到桌上，「你害我没办法专心。」
　　「没办法啊，」我说，「这里太敌暗我明了。」
　　「放轻松，这里没有危险。」
　　我悄悄左顾右盼，「随你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该留在旅馆里。」
　　那小子摇头，「在那跳蚤窝再多待一分钟，我就要疯了，床上到处是灰尘，我睡得着才怪，何况还有一大群臭虫整晚在我身上大饱口福——我每打一次喷嚏，就会听到它们从我身上跳开的蹦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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