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瑟的确是个年轻人，煞是好看，不过他来自北欧，皮肤白皙，长满雀斑——她曾在波顿先生的藏书中看到这么一幅版画。他们没半个人是深发深肤，长相是巴谛魔喜欢伪装成的模样。
　　凯蒂摇摇头，合上书本放回包包里。她或许是在浪费时间。她应该忘记自己的预感，直接召唤就成了。
　　午餐时间刚结束，现在公车上挤满要返回工作岗位的人，有些低声交谈，有些累坏了，正在点头打瞌睡。和凯蒂隔着走道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看最新一期的《真实的战争故事》，那是情报部定期推出的战争进展报导。手册封面以木版画装饰，画中一名英国军人正往山坡上冲，刺刀准备好往前攻击。他高贵、有决心，活脱是古典雕像在活动。山顶上的美国叛军退缩了，面孔因愤怒、恐惧与其他不快而扭曲。他穿着一袭老气的魔法师长袍，画面看起来可笑软弱。他举起双臂抵挡，他的小魔鬼同伙坐在一旁拢出类似的姿态。魔鬼的脸庞苍老干瘪又邪恶，衣着和魔法师一样，只不过尺寸较小。至于英国军人身旁则没有魔鬼。木版画底下写着一句话：「再次于波士顿获胜」。
　　凯蒂看着木版画的刺眼图说，不屑地噘起嘴来。这就是曼德列克的杰作：他现在可是情报部长了。想想，当初还是她救了他一命！
　　不过，是巨灵巴谛魔怂恿凯蒂，要她饶了这魔法师一命。三年过去了，她仍不明白原因，也觉得相当好奇。她对于魔鬼的知识，无助于了解巴谛魔的个性。当初曾在恐惧与危险的环境之下与巴谛魔对话过，那段话至今言犹在耳：论点有力、见解精辟，最重要的是对话气氛出乎意料地融洽。他为她打开一扇门，让她瞥见从未思考过的历史过程：数千年来，魔法师奴役着魔鬼，迫使魔鬼赋予魔法师力量。数千年来，许多帝国崛起，盛极一时，但后来光芒逐渐衰退，终至灭亡。这个模式一再重复发生。魔法师召唤巨灵，竭力攫取财富与名利，但是后来会陷入僵局。普通人发现了自己原本不知道的天赋：经过世世代代累积，他们拥有魔法抵抗力，足以对抗统治者，于是这些魔法师失败了，反而在其他地方有新兴的魔法势力辈出，之后周而复始，重复这个过程。所以，事情就这么继续，是个永无止境的争斗循环。问题是，这个循环是不是能打破？
　　叭一声传来，公车突然紧急煞车，车身猛然前倾。凯蒂把身子拉回座位，伸长脖子贴着窗外看，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公车前方不远之处，有个年轻人被抛到半空中，而后重重摔到人行道上，躺了一下子便爬起来。两名身穿灰制服，靴子与帽子刷得晶亮的夜警立刻出现。他们扑向这个年轻人，但是他拳打脚踢，想挣脱出一条路。他吃力站起身。一名女警从腰带上抽出棍子，念了个词，于是棍子一端喷出闪着蓝光的火焰。聚集一旁的人群紧张地退缩，年轻人也缓缓后退。凯蒂看到他的头淌着血，眼神愤怒。
　　女警挥舞棍子逼近，猛然往前一刺。火焰正中年轻人的胸膛，使他抽搐了一会儿，滚滚烟雾从他着火的衣服上冒出。之后他笑了起来，声音刺耳阴郁，宛如乌鸦的呼号。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棍子喷火的那端。蓝色的能量震颤着他的皮肤，但他似乎不为所动：他三两下便夺下棍子，把它反转过来，直接朝着女警射出一道光。她弹到人行道上，四肢抽搐，身体弓了起来，之后便一动也不动地倒地不起。
　　年轻人抛下棍子便转过身，头也不回拔腿就跑，消失在小巷子里。人群静静往两旁站，为他让出一条路。
　　公车嘎吱一声抖动，排档隆隆作响，旋即驶离。坐在凯蒂前面的女人兀自摇摇头。「战争，」她说道，「一切都是战争惹的祸。」
　　凯蒂看看表。还有十五分钟才到图书馆。她闭上了眼睛。

　　女人的话有几分真确：这场战争确实在国内外都惹来麻烦，不过，普通人的抵抗力愈形普遍，倒是火上添油。
　　六个月前，战争部长摩坦森先生实施了新政策。为了恫吓美国的叛军，迫使他们投降，他决定大量扩张政府军队的规模。为此，他颁布「摩坦森政策」，也就是全国总动员。募兵处开放了，鼓励普通人加入军队。政府宣称，入伍者回国后可获得待遇优渥的工作，因此许多人受到诱惑，纷纷从军。他们经过几天的训练，便搭上加开的军舰，前往美国。
　　几个月过去了，战况却不如当初所预期，并没有英雄凯旋归来。一切都杳无音讯。要取得殖民地的讯息并不容易，而政府的说法也闪烁其词。终于谣言四起，或许是往返大西洋的商人散播的：军队身陷敌营，进退不得；有两个营的军人遭屠杀，死了许多人，有些人逃到人烟罕至的森林，再也不知去向。据说，还有饥荒与其他骇人听闻的事件。募兵处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最后消失无踪。在伦敦街头，人们的脸上悄悄浮现怒容。
　　接下来，消极的愤怒转为真正的行动。最初是一些零星插曲，短暂地发生在偏远地方，每一次似乎皆可归咎于地方因素。其中有个小镇，一名母亲独自抗议，朝着某募兵处的窗户砸石头。在另一个小镇，一群劳工放下工具，不肯为了每天微薄的薪水而辛苦干活，另外还有三名商人翻倒一整货车的珍贵商品，有黄金燕麦、精制面粉、干火腿，全部撒在白厅马路上，他们在上面浇油点火，使之化作轻烟，飘向天际。还有个从东方殖民地回来的次等魔法师，或许是受不了多年来的外国饮食，因此发疯了。他拿着元素球，尖叫着冲进战争部，几秒钟后便启动元素球，并在一阵狂乱的气旋中，杀死了自己和两名年轻的接待员。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叛徒达沃尔所发动的攻击，或者已奄奄一息的反抗份子。这些事情仍在大众心中徘徊不去。无论情报部的曼德列克先生再怎么努力，这些事迹仍流传在市场、工作场所、酒馆与咖啡店，再加上小道消息与谣言，悉数串连成为了不起的故事，代表对魔法师统治的集体抗议。
　　不过，这种抗议是没有什么效用的。凯蒂也曾尝试过积极反抗，然而现在对于事情会怎么结束，倒是一点期待也没有。她每天晚上在青蛙酒馆工作时，都会听到有人提出罢工与示威的想法，但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防止魔法师的魔鬼来镇压。没错，有零星几人拥何抵抗力，她就是其一。但是，光靠这样并不够。他们需要盟友。

　　凯蒂在牛津街南边一条安静的林荫道路下了车。她肩背包包，走过两个街区，便来到伦敦市立图书馆。
　　门房常常见到凯蒂。有时他会见到凯蒂独自前来，有时是陪着波顿先生。无论如何，他无视于凯蒂的招呼，只伸手拿过凯蒂的通行证。他坐在书桌后面的高脚凳上，没好气地检查通行证，然后二话不说让她进去。凯蒂甜甜一笑，便走进了图书馆大厅。
　　图书馆座落于广场一处僻静的角落，占地有一栋联排屋那么宽，里面是如同迷宫一样的五层楼。虽然普通人不得进入图书馆，但是馆内收藏的不尽然是魔法书籍，只不过当局认为这些著作如果落入有心人上的手上，会发生危险，或可能会颠覆政府，这些书籍包括历史、数学、天文、其他沉闷的科学，还有从格莱斯顿掌权以来就查禁的文学作品。没几个身居要职的魔法师有闲情逸致来图书馆，不过波顿先生可不愿放过任何历史书，因此常常派凯蒂过来看看。
　　一如往常，图书馆几乎杳无人迹。凯蒂看看从大理石阶往两旁延伸的一间间凹室，发现一两个老先生蜷坐在窗边，沉浸于杏黄色的阳光中。其中一人手上轻轻握着报纸，另一个人显然睡着了。远远的走道上，有个年轻女人在扫地，扫帚唰、唰、唰，扬起灰尘薄雾，越过书架，飘到两旁的走道上。
　　凯蒂列着一张书单，上面写着要替波顿先生借的书，不过，她自己其实另有盘算。她这两年来定期造访图书馆，因此相当熟悉环境；没多久，便来到三楼一处隐蔽的走道，站在「魔鬼学」分类的书架前。
　　纳丘、雷吉特……她完全不懂古代语言，根本不知道这些名字是来自哪个文化；是巴比伦？还是亚述？她灵机一动，决定试试埃及。她查阅了几本一般魔鬼的名册，这些名册以黑皮革装订，皮革已年久碎落，而泛黄书页上布满密密麻麻、模糊难辨的字迹。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一无所获。她稍微查看了图书馆的标示，于是来到远处一扇窗户边的小凹室。靠窗的椅子上摆着紫色靠垫，看起来非常舒适。她搬了几本专业的埃及年鉴，开始研究。
　　才翻开一本厚厚的字典，就找到了一些资讯。

　　雷吉特：英译：凤头麦鸡。对埃及人而言，这种鸟象征奴隶。常见于墓葬艺术与魔法师在莎草纸上所写下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中。拥有这个别名的魔鬼不少，在古王国、新王国与末期王朝都曾出现过。

　　拥有这个别名的魔鬼不少……真令人泄气。不过，她至少确定了年代。埃及人的确找过巴谛魔，至少在当时，他曾经叫做雷吉特。凯蒂心中浮现了她所记得的那个巨灵：皮肤黝黑、个子瘦小，穿着一件简单的缠腰布。就凯蒂所知的埃及人外表，她觉得继续研究应该会有收获。
　　她继续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满足地翻阅这些尘封已久的书页。有些书籍派不上用场，因为是以外国语言撰写，或者语句难懂，好像在她眼前纠结在一起。其他书籍内容密密麻麻，令人望文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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