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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通了,齐全盛强压着心头的不满说:“赵市长,刚才电话里你没提,我也就没想起来。你说的那个田健不是我批示引进的人才吗?怎么说抓就抓了呀?
你说的经济问题是不是确凿呀?搞错了怎么办?聘任田健时,我们的宣传声势可不小哩!另外,还有个新情况也要向你通报一下:我们这次欧洲招商,有个生物工程项目是和德国克鲁特研究所合作的,克鲁特博士最欣赏的一个中国学生就是田健,你们不经汇报就突然抓了他,搞得我很被动哩!“
说这话时,齐全盛就想,这不是个好兆头:这女市长怎么敢对他亲自批示引进的人才先斩后奏?田健有没有经济问题是一回事,对他权威的挑战是另一回事,就算田健要抓,也必须经他点头,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懂,她还在镜州当什么市长!
赵芬芳显然明白齐全盛话中的意思,解释说:“齐书记,什么研究所和克鲁特博士我可真不知道,案发时您在国外,这期间您又让我临时主持市里的工作,我也就眼一闭当这回家了——齐书记,这个田健不抓真不行。电话里说不清楚,齐书记,我还是当面向您汇报吧!”
齐全盛心里冷笑: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大事不汇报,小事天天报,连海关扣了一批进口布都汇报到国外来,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你赵芬芳也想做权力磁场的一极吗?!嘴上却说,“那好,那好,赵市长,你准备一下吧,啊,这个汇报我要认真听听!”
关上手机后,李其昌赔着小心说:“齐书记,不是我多嘴,这个汇报恐怕您还真要好好听听。蓝天科技是蓝天集团下属的一家上市公司,这两年搞了几次重组,公司却越搞越糟糕。好不容易重金请来个MBA ,十个月却把人家送到大牢里去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齐全盛哼了一声:“别说了,如果田健当真受贿三十万,那位克鲁特博士也救不了他。”
李其昌笑了笑:“齐书记,你想可能吗?如果贪这三十万,田健何必回国?
何必到我市蓝天科技公司应聘?像他这样的MBA 在国外全是年薪几十万、上百万的主!“
齐全盛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如今商品社会,什么见利忘义的事不会发生?啊?在没把问题搞清楚前,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赵市长并没做错什么!”
二人没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齐全盛吃了点东西,闭眼养起了精神。
尽管浑身疲惫,眼皮困涩,齐全盛却一点也睡不着。赵芬芳和镜州许多干部的面孔时不时地出现在面前,睁眼闭眼都看得见。高速公路两旁,一座座灯火闪亮的城市和村镇在车轮的沙沙中一一闪过,五颜六色的光带让他一阵阵警醒。思绪像野草一样在五月江南的雨夜里疯长起来。
擅抓田健这类问题决不应该发生,他一把手的领导权威不该面对这样公然的挑战。
镜州班子早不是过去那个杂牌班子了嘛,七年前由“一城两制”引发的政治地震造就了镜州今日的权力格局。在那场地震中,该垮的垮了,该走的走了,包括最早和他搭班子的市长刘重天。尽管现在刘重天从条条线上又上来了,做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一步步接近了权力中枢,可刘重天是个非常明白的人,就是想对他下手,也得等待恰当的时机。毕竟他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而且刘重天即使要扳倒他这棵大树,也不会在一个招聘经理身上做文章嘛!
结论只有一个:这位女市长胆子太大了,已经有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这当儿,手机再一次响了,响了好几声。已打起了瞌睡的李其昌猛然警醒,慌忙接了,“喂”了两声以后,又把手机递过来:“齐书记,北京陈老家的电话!
好像是秘书小钊。“
这时应该是二一年五月十日十九时左右,——车已过了沪镜高速公路平湖段,平湖市的万家灯火正被远远抛在身后,化作一片摇曳飘渺的光带。
齐全盛接过手机,呵呵笑着接起了电话:“哦,哦,小钊啊,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了?我在哪里?嘿,我从欧洲招商刚回国呀,对呀,刚下飞机嘛,正在赶回镜州的路上。陈老身体还好吗?春天了,身体允许的话,就请陈老到我们镜州来看看吧,啊……”
小钊挺不礼貌地打断了齐全盛的话,言语中透着不祥:“齐书记,你别和我闲扯了,我可没这个心情啊!知道么?陈老今天在医院里摔了两个茶杯,为你的事发了大脾气!”
齐全盛愕然一惊,但脸面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哦,怎么回事啊?小……
小钊?“小钊叹着气:”齐书记,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你还瞒着陈老啊?你想想,陈老过去是怎么提醒你的:一再要你管好自己老婆孩子,你老大哥管好了没有啊?老婆、女儿都在经济上出了问题,你还在这里打哈哈呀!——齐书记,我和你透露一下:陈老可是说了,就算中纪委、省委那边你过得去,他老爷子这里你也别想过去!陈老对镜州发生的事真是痛心疾首啊!“
雨更大了,夹杂着电闪雷鸣,像塌了天,四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水的世界。
伴着电闪雷鸣,小钊仍在说,声音不大,一字字一句句却胜过车窗外的炸雷:“……陈老对李士岩和刘重天同志说了,成克杰、胡长清都枪毙了,你这个镜州市委书记算什么啊?不要自认为是什么铁腕人物,这个世界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动,坐地日行八万里。所以,你老兄就不要心存幻想了,一定要配合省委把你们家和镜州的事情都搞搞清楚,给组织一个交代!”
电话里小钊的声音消失了,什么时候消失的,齐全盛竟然不知道。
是秘书李其昌的轻声呼唤将齐全盛从极度震惊造成的痴呆状态中拉了回来。
齐全盛这才发现:自己就任镜州市委书记九年来,头一次在下属面前失了态。
李其昌显然发觉了什么,说话益发小心:“齐书记,你……你没事吧?”
齐全盛掩饰道:“哦,没事!——这鬼天气,真不该连夜赶路的!”
李其昌略一迟疑:“也是,在驻沪办事处住一夜多好,还能在电话里和陈老好好唠唠!”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哎,齐书记,要不我们掉头回浦东国际机场吧,今夜就飞北京看陈老!陈老身子骨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咱家乡人看一次也就少一次了……”
多机灵的孩子,竟然从他片刻失态中发现了这么多。
齐全盛心中不禁一动,几乎要下令回浦东国际机场了,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去北京还有什么用?该报的信小钊已经代表陈老报过了,你还要人家怎么样?既然你老婆、女儿一起出了事,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陈老那边肯定是无力回天了。
现在要紧的不是任何莽撞的行动,而是冷静。
冷静地想一下才发现:问题尽管很严重,但还没闹到让他失去自由的地步。
如果中纪委和省委决定对他实行双规,那么,他两个多小时前就走不出浦东国际机场了。既然他能自由地走出浦东国际机场,就说明事情还没闹到完全绝望的地步!他仍然是中共镜州市委书记,也许还有能力组织一场固守反攻,以自己的政治智慧对付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
真有意思,原以为镜州作为本省政治地震带的历史要在他手上、在这个新世纪里结束了,没想到说来还是来了,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凶猛,人家竟然在他老婆、女儿身上下手了!怪不得老实听话的女市长赵芬芳突然摆不正位置了。却原来权力的磁场在动摇,在瓦解,背叛已经开始了,他在国外十三天,镜州市竟然换了人间。这种经常发生在美洲、非洲小国家总统身上的事,今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一次出国竟造成了一场成功的“政变”!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嘛!只有正视,只有应战,陈老当年说的何等好啊,是战士就要倒在阵地上,他齐全盛现在还在阵地上哩!
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不但是他的专车,好像整个车队都停了。
齐全盛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开道警车在大雨中缓缓倒了过来,一个年轻英俊的警官从警车里伸出头,仰着湿淋淋的脑袋喊:“齐书记,雨太大,高速公路已经全线封闭,我们必须在这个出口下路,是不是就地在塘口镇休息一下,等雨小一些再走啊?”
齐全盛想都没想:“不必了,下路后走辅路,就是下刀子也得走!”
警官应了一声“是”,脑袋缩了回去,警车也缓缓开走了。
李其昌咕噜了一句,显然话中有话:“齐书记,您……您这是何必呢!”
齐全盛也没明说,身子一仰,淡然道:“该来的总要来,该斗的还要斗啊!”
带着父亲般的慈祥,拍了拍李其昌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其昌啊,你也不要瞎揣摸了,我的事你管不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回到镜州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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