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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全盛的心情却没有在这个鹭岛之夜愉快起来,陪陈百川在湖边散步时,一直长吁短叹。
陈百川是上午从上海过来的,省里的接待规格很高,安排了一个办公厅副主任带车到上海去接,中午关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接风宴请,晚上省委书记郑秉义设家宴招待,
把这老爷子灌了个不亦乐乎。老爷子的态度和口气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上了鹭岛便对齐全盛大发感慨,说是郑秉义和关省长比他们当年强得多,年富力强,朝气蓬勃,工作思路很不错哩。
齐全盛阴阳怪气地说:“是的,人家的思路是不错,该搞倒的要搞倒,该保住的要保住!”
陈百川看出了齐全盛的情绪,口气严厉地批评说:“全盛,你这叫什么话啊?
啊?听你的口气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我看你没什么好委屈的!建起了一片高楼,倒下了一批干部,
这是不是事实?是谁想搞倒你吗?搞倒你的是你自己嘛!镜州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齐全盛就没有责任?我看你责任不小,就是我老头子做省委书记也饶不了你!你现在要清醒,不要再到处发牢骚了,一是要端正态度,二是要总结经验,三是要挽回影响,这没什么好说的!“
齐全盛这才改了口:“是的,陈老,这话我去北京就说了,我是要反省,是要检讨!”
陈百川缓和了一下口气:“当然,我也要总结,也要反省。今天下午见到秉义同志,谈到你和重天同志七年前闹不团结的问题,我就先检讨了嘛!我对秉义同志说,也许我啊,当时的省委啊,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将重天同志调离,更不该给你什么绝对权力!权力都是相对的,哪有绝对的呢?绝对了肯定要出问题嘛!我们共产党人讲唯物论,讲辩证法,讲的都是相对论嘛,哪来的绝对论啊?
啊?何况我们的权力来自人民,绝对权力就更说不通了。“
齐全盛很识趣:“陈老,镜州出现的问题,完全是我的问题,与您老书记没关系。”
陈百川在湖边站下了,看着湖光水色说:“怎么没关系啊?你齐全盛是我主持省委工作时用的干部,你干得好,不辜负人民和党的期望,对我们的改革事业有大贡献,就说明我和省委用对了人,尽了心,尽了职;你干得不好,出了问题,我就是失察,就难逃其咎,就是百年之后去见小平同志,也要向小平同志做深刻检查!”停顿了一下,又说,“全盛同志,你呢?这些年有没有个失察问题啊?
白可树、林一达这些腐败分子是怎么上来的?我看你是昏了头!“
齐全盛冷汗直冒,马上检讨:“是的,是的,陈老,我可能真是昏了头!这段时间我也在反思,这都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被人家套进去了?是用错了人啊,光看到白可树能干,林一达听话,不同意见就听不进去了,成了一言堂堂主,闹出了一场大乱子,辜负了您的期望!”
陈百川摆摆手:“不是我,全盛同志,你是辜负了人民和党的期望,也让我难堪啊!”
齐全盛不敢再说下去了。镜州腐败案一出,他确实让老领导陈百川难堪了,上次带着李其昌偷偷跑到北京诉苦求援,就挨了老爷子一顿痛骂。可痛骂归痛骂,这次到上海开会,老爷子还是来看望他了,既向郑秉义和现任省委表明一个态度,也实实在在为他做工作,
他知道。陈百川还是过去那个陈百川,为了一手培养的爱将,甚至不惜委曲求全向郑秉义检讨。
因此,齐全盛便觉得自己揣摩出了门道:看来,陈百川这次来省城不简单,郑秉义和关省长这么热情接待也不简单,他们双方也许在谋求某种政治上的平衡点,要达成某种妥协了。
果然,严厉批评过后,陈百川的口气变了,仰脸望着星空,缓缓说道:“今天,我对秉义同志和关省长都说了:改革开放二十二年了,不论是镜州还是全省全国,大致情况都差不多,成就很大,问题不少,突出的问题就是干部队伍的腐败。所以,总书记在这时候向全党提出‘三个代表’,真是太及时,也太重要了。
所以,我们的头脑一定要清醒,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坚定不移地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所以,腐败必须反,不反不得了,是要丧失民心的啊,是要亡党亡国的啊!“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呢,也不能绝对,不能满眼都是腐败,看不到成就!就拿我们镜州来说吧,腐败问题很严重,成就也不小,一片片高楼总是起来了嘛,经济总是上去了嘛,人民生活水平总是提高了嘛!干部队伍呢,从总体上看也还是好的,包括你齐全盛,还是能押上身家性命搞改革的,历史贡献不小,老百姓基本上也还是满意的!这是一个基本判断,对这个基本判断,秉义同志和省委也是认同的!“
齐全盛的揣摩得到了初步验证,心里一热,连连应道:“是的,是的,陈老,镜州的辉煌成就明摆在那里,只要不是别有用心,只要讲点辩证法,就不可能做出其他的判断嘛!”
陈百川离开湖岸,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就算有些人别有用心也不必怕,公道自在人心嘛,老百姓心中有杆秤嘛!我们这些同志二十二年来搞得怎么样,老百姓会给我们公道的评价,历史会给我们公道的评价!”突然掉转了话题,“全盛啊,九年前到镜州视察时,我讲过一次话,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哦,提示一下,就是卜正军同志去世后不久的那次讲话。”
齐全盛带着深情的回忆说道:“陈老,这我哪敢忘啊?你在镜州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上说了:允许犯错误,不允许不改革!你说,卜正军尽管犯了严重错误,可仍是个好同志!你还说,改革就是探索,探索就不可能没有失误,有了失误必须纠正,必须处理,也就是说,做出失误决策的领导者,必须做出个人牺牲,还必须正确对待。过去战争年代,我们掩埋了同志的尸体,踏着同志的血迹前进,今天的改革开放,也还要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
陈百川看着齐全盛,语重心长:“全盛啊,九年前是卜正军,今天轮到你了,我的态度没变,仍然是九年前的观点:允许犯错误,不允许不改革!镜州出了这么大的腐败案子,你齐全盛作为市委书记,错误不小,责任不小,该认账要认账,该检查要检查,不要再和秉义同志顶牛了!你不要有情绪,不要以为自己经济上没问题,就理直气壮,就意气用事,
这不是负责任的态度,也不是一个市委书记应有的态度!不论处境多难,镜州的工作不能放松,该负的责任还要负,只要省委一天不调动你的工作,你就要坚持一天,就得擦干心头的血迹继续前进!“
齐全盛热血一下子涌到头顶:“老书记,我……我向您保证!”
陈百川也动了感情,拉着齐全盛的手,讷讷道:“就是倒下了,也要像卜正军啊!
改革开放可是我们这代共产党人最成功的作品啊,凝聚了……凝聚了我们民族的心血和梦想啊!“
齐全盛眼圈红了:“陈老,我……我明白了,先向省委做检查,争取早点回镜州工作。”
陈百川欣慰地笑了,轻轻拍打着齐全盛的手背说:“你这个同志心里有数得很嘛,
我看也是很讲政治的嘛,这就对了!我也很严肃地和秉义同志说了,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你和镜州腐败案有直接关系,就别客气,对你实行双规;如果没有,就让你尽快回镜州工作,
不要吊在这里了。吊在这里算什么呢?啊?你既没法好好休息,又产生抵触情绪,还影响镜州的工作。“
齐全盛愤闷地说道:“再说,中组部、中纪委也没有这种强制休息的规定!”
陈百川不悦地看了齐全盛一眼:“看看,抵触情绪又上来了吧?就不能往好处想啊?我看这是省委和秉义同志对你的一种特殊保护措施,太客气了!如果是我,先把你规了再说!”
齐全盛怔了一下,不敢做声了,——这老爷子当权时没准真会这么做。
陈百川又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WTO 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我在北京开全国人大常委会时得知,今年年底入关已成定局。镜州走向世界的步伐不能停下来,更不能乱。秉义同志和关省长说,要以你们镜州四大名牌服装为龙头,先在服装纺织这块和个大满贯,我举双手赞成,要给它摇旗呐喊哩。汽车工业要有大动作,要整合,小而全不行了,全省五家汽车制造企业最多保留一家,你们那个造蓝天小汽车的蓝天集团能不能保留下来啊?要争取。蓝天毕竟是我省头一家汽车制造企业嘛,整车生产线落成时,我去剪过彩,当年很辉煌嘛!”
齐全盛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只怕难了,蓝天集团现在被白可树这帮蛀虫掏空了。”
陈百川手一挥:“那就放弃,让省内其他汽车制造企业来兼并,不许搞地方保护主义。总之一句话,要抓住WTO 这个机会,尽快转换政府职能,努力实现新世纪的二次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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