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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一下,又说下去,“——无所顾忌地开展工作,并不是说就不讲策略。设身处地替你想想,也知道你很难,带着案子上任,一上任就要查处一些干部,哪个干部都会有三亲六故,得罪人呀!可不得罪人又怎么办呢?不得罪这些腐败干部,就要得罪人民,得罪党!所以,我们既要做事,又要讲策略,查处可以外松内紧,不要声张,对姜超林先不要说,以免他误解,一定要拿到事实根据后再和他通气……”
高长河忙说:“马书记,这……这我……我得先汇报一下,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您的指示精神,所以,我已就和姜超林同志通气的问题向刘华波书记单独做了请示。”
马万里显然有点意外,愣了一下,问:“哦?华波同志是什么意见?”
高长河说:“华波书记的指示是,还是要事先和姜超林同志通气,这样更有利于案件的查处工作,更有利于新班子的团结,不至于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马万里想了想,平静地点点头:“那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你就按华波同志的指示办。华波同志的指示有道理,通气也有通气的好处嘛,这个问题我原来也是要讲的。我看今天先这样吧。啊?”
高长河如释重负,忙站起来说:“马书记,那我就走了。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您的指示我一定记住,不管得罪多少腐败干部,决不得罪人民,得罪党!”
马万里握着高长河的手,轻轻拍打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高长河暗想:糟糕,今天真是忙糊涂了,和领导谈话竟忘了关手机!
马万里却和气地说:“接电话嘛,我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高长河这才挺不好意思地接起了电话。
是省冶金厅凃厅长,谈烈山县电解铝厂的项目。凃厅长说,烈山那位赵成全县长真操蛋,下午一到,谈了没多会,竟昏倒在他办公室里,现在已送往省人民医院。
高长河忙问:“是怎么回事?危险么?”
凃厅长说:“我怎么知道?我按你老兄的电话指示,把有关处长、专家都喊来了,联合办公,想给你们平阳来个特事特办,也算以实际行动支持你老兄上任,谁想到能闹出这一幕呀!”
高长河说:“好,好,我知道了。”
凃厅长又说:“高书记,我得说一句,你们平阳的干部真不错呀,赵县长都病成了这个样子,还坚持在第一线跑项目,怪不得平阳能有今天!”
高长河说:“那好,就看在这个份上,把项目给我批了吧!”
马万里得知这一情况。很感慨地说:“长河同志啊,对这样的好干部,你们市委一定要大力表彰,多树这样的典型,以正压邪!”
高长河想说,对烈山县班子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包括孙亚东。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真不好说啊,烈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至今还是一无所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二时 平阳宾馆
田立业坐着奔驰赶到平阳宾馆,怕撞上姜超林,没敢下车,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给2335房间的李馨香,要她马上带着她的“名记”朋友们下来。李馨香便带着《人民日报》和首都另外两家大报的记者下来了,一共五个人,只能挤挤了。
上车时,李馨香就问:“田秘书长,咱们不会被罚款吧?”
田立业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平阳谁敢罚咱的款?!”
司机小刘跟田立业出车不是一次了,知道怎么迎合这位散漫的秘书长,奔驰刚离开平阳宾馆大门口,根本没让田立业打声招呼,就拉起警灯、警笛,一路呜呜叫着冲上了繁华的上海路。
李馨香便感慨:“当官和不当官可就是不一样!”
田立业一本正经:“李馨香同志,不要这么说嘛,你们当记者,我当公务员,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
李馨香直笑:“这话我咋觉得不大对味?”
田立业也笑了:“对味就被你们当菜吃了!”
一路说笑着,来到了香港食府,田立业招待李馨香和她的记者朋友吃海鲜,说是白玲的姐们弟兄,全是他的姐们弟兄,要姐们弟兄好好喝。热情劝酒时,田立业便大谈平阳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大谈姜超林和平阳市委的英明领导,大谈跨海大桥的雄伟壮丽。还建议记者们联合采访一下姜超林,为这个干实事的书记喝喝彩。
没想到,李馨香却很不够朋友,当场将了田立业的军,拿出一份校样递给田立业,问:“田秘书长,你看,我能请你们姜书记就平轧厂的问题发表点高见吗?”
田立业接过校样一看,吓了一大跳,标题赫然醒目:“这十二个亿扔到哪里去了?”副标题是:“关于平阳轧钢厂投资黑洞问题的报告。”
年轻漂亮的李馨香明确地说,这篇稿子想顺便核实一下发内参。
田立业匆匆看了一下稿子,脸沉了下来,说:“李记者,这篇稿子我劝你先不要急于发。你是白玲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朋友,我得和你说实话,平轧厂问题比较敏感,是我们市长亲自抓的点。”
李馨香说:“是呀,你们市长当年立下过军令状的,三年出钢板,可至今没出一寸钢板,对不对?国家的十二个亿扔到水里去了,对不对?这里面能没有问题?能没有黑洞?我看给我们写这篇文章的同志还是比较了解内情的。”
田立业说:“这个同志了解什么内情?就算吃吃喝喝,也不能把十二个亿都吃到肚子里去吧?那么多进口设备摆在那里呢!平轧厂的事据我所知,是三方扯皮,条块矛盾造成的。”
李馨香说:“那你们平阳也有责任嘛!为什么要扯皮?你们那位文市长当真不把人民的血汗当回事呀?!”
另一个记者也说:“真是哩,对这种官僚就得揭露!”又说,“田秘书长,你甭怕,这事与你无关,文章既不是你写的,又不是你发的,你就装不知道嘛。”
田立业没理那个记者,只对李馨香说:“李小姐,你要真不怕惹事,我建议你就从北京到省城,再到我们平阳,把事情的全过程都好好采访了解一下!”
李馨香似乎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大文章,点点头说:“我是不怕惹事的,我只对事实负责。”又问,“剪彩活动结束后,我能不能见见文市长,和他好好谈谈?”
田立业说:“我先向我们姜书记、文市长汇报一下再说,好不好?”
李馨香同意了。
饭后,田立业把记者们全送到了平阳宾馆,马上找了姜超林。
这时,姜超林正在平阳宾馆五楼套房里向来参加剪彩活动的省委常委兼省委秘书长程义之和常务副省长吴柱国汇报工作。田立业赶到时,正见着姜超林从套房里出来,姜超林看到田立业愣了一下,黑着脸说了句:“到我房间来一下!”
说罢,头都不回地上了电梯。
到了四楼姜超林的房间,门一关,姜超林没容田立业说一句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田立业,你好威风呀,开着奔驰满世界转!转够了是不是?你还敢来见我?啊?我以为你要等到我下台后才见我呢?!一天到晚写文章讥讽这个,讥讽那个,你咋就不讥讽、讥讽你自己?你看看你还像不像一个副秘书长?我容忍了你六年,你别逼着我下台前最后一分钟撤你!”
田立业笑道:“老书记,你可不会——谁会在下台前得罪人呀!”
这话更把姜超林惹火了:“田立业,我告诉你:我还非撤你不可!”
田立业忙收起笑,小心地说:“老书记,你……你先听完我的汇报再撤我好不好?”
听完田立业的汇报,再看完那份校样,姜超林的火气全没了,再不谈撤不撤的问题了,拍打着手上的校样思索着,问田立业:“新华社这个记者住哪个房间?”
田立业答道:“2335房间。”
姜超林沉默了片刻,说:“田秀才,你代表我,代表市委,请她多留几天,到平轧厂好好看看,什么都能看,什么都能讲,实事求是!既然有些人就是看不到平阳的改革成就,光看到问题,而且老是拿平轧厂做文章,我们就只好陪他做了,光明正大一切公开!无官一身轻嘛,反正我也不怕再得罪哪个条条块块的人了!”
田立业又说:“首都各大报的这些记者要联合采访你。”
姜超林手一挥说:“可以。叫上文市长,工作是大家一起干的。”
临走,田立业本想再和老书记开个玩笑,问问老书记:还撤不撤他了?可看到姜超林一脸沉重,便没敢,悄悄掩上门走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五时 平阳 跨海大桥
一步步往望海岩观礼台上走时,姜超林又想起了市长文春明的话:这是一次告别演出。告别什么呢?告别权力,告别欢呼,也告别作为一座城市的领导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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