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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春明看完遗书,好半天没做声,心想,必定是这封遗书触动了何卓孝未泯的良知,使他对自己为母亲报销医疗费的事产生了愧疚。
然而,文春明并不说破,只感叹道:“多好的工人啊,老何,就是冲着这么好的工人同志,就是为了对他们负责到底,这职你也不能辞啊!”
何卓孝呜咽起来:“文市长,你……你不知道,我……我惭愧呀!厂里的工人这么好,你们领导又这么好——今天一早,高书记就派刘意如主任和民政局的同志把我母亲送到了医院住院,可……可我都干了些啥呀?我……我把我母亲的医疗费都以我的名义在平轧厂报销了!一共三万九千多块钱。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要是用在赵业成身上,他们夫妇就不会死,我……我混账呀……”
文春明叹了口气:“你的这些情况,我和高书记都知道了。”
何卓孝愣住了:“既然知道,你……你们还不撤我?”
文春明眼圈也红了:“撤了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再说了,你惭愧,我和姜书记就不惭愧么?高书记昨晚还打了电话给我,批评我官僚主义,不关心手下干部的生活。我诚恳接受了高书记的批评。现在既然你把这件事主动说出来了,我就公开向你道歉,也代表姜书记向你道歉!”说罢,向何卓孝深深鞠了一躬。
何卓孝抹了把泪,忙道:“文市长,这不能怪你和姜书记,再难我也不该这么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与你,与姜书记都没关系。现在平阳情况比较复杂,这事你就别再往身上揽了……”
文春明痛惜地说:“不是我要揽,而是我有责任呀!高书记说得好,如果我们的干部连自己母亲的病都没钱治,人家凭什么还没日没夜替你卖命?凭什么?!
可你老何也是糊涂,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况和我说?为什么这么乱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法,是贪污,要立案的!这三万九千多块钱能把你送进监狱去!
不仅仅是个撤职的问题!“
何卓孝呆住了:“是……是不是孙亚东书记揪住不放?”
文春明点点头:“孙亚东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高长河的账都不买!”
何卓孝紧张地问:“文市长,那……那我怎么办?”
文春明沉默了片刻,说:“我替你想好了,赶快把这三万九千多块钱退出来,多了我也没有,我家的存款只有两万,昨夜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全取出来给你应急,那一万九,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借一借吧。”
何卓孝一怔:“文市长,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钱?这是你的全部存款啊!”
文春明道:“老何,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们共事十年,现在闹到这一步,我也只能帮你这点忙了,你就让我尽尽心吧!”
何卓孝木呆呆地想了半天才说:“那文市长,你这两万我……我就先借着,日后加上银行利息一起还你。我……我都想好了,平轧厂这摊子事处理完,你们不撤我,我也得辞职去挣点钱了,我……我不能活得这么窝囊!”
文春明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还得到市纪委去一下,找一下孙亚东,正式向他交待问题——我找他不好,他不会相信你是主动坦白交待的。”
何卓孝问:“那我要不要再向高书记汇报一下?”
文春明想了想,说:“汇报一下也好,对你高书记一直是保的。”看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了,高书记马上要过来开会,听政府有关部门汇报下岗职工分类管理情况,你先在外面接待室等一下,我叫你时,你再当面和他说吧。”
何卓孝连连点头应着,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约摸十几分钟之后,高长河到了,一见面就笑呵呵地对文春明说:“春明,你猜猜看,今天我和龚部长和田立业谈话时,田立业给我玩了哪一出?”
文春明满腹心事,根本没心情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高长河兴致很高,拍了拍文春明的肩头:“我们田书记突然艰苦朴素起来了,身上的西装领带全换了下来,弄得像个下岗工人似的。我可没表扬他,反批了他几句!我问他,就你打扮得这副穷酸样,谁敢到你烈山投资?”
文春明应付着问了句:“这甩子怎么说?”
高长河笑道:“我们田书记说,他艰苦朴素会分场合的!”继而又说,“不错,不错,我看田立业心里有数得很,是准备在烈山唱台好戏了。”
文春明“哼”了一声:“但愿吧!”
言毕,把何卓孝要去市纪委退赃交待问题的事说了。
高长河当即表示说:“何卓孝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可以算他坦白交待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他去上海,赶快参加兼并谈判。”
文春明说:“老何现在就在接待室等着,你是不是见他一下?”
高长河摆摆手说:“算了,他要赶飞机,今天就不见了,等他回来再见吧!”
文春明说:“那好,我通知老何赶快去机场。”
高长河却把文春明叫住了,笑道:“老何咋突然想起来要坦白交待?文市长,该不是你向他通风报信了吧?啊?亚东同志若是知道,恐怕又得提你意见了!”
文春明把何卓孝交上来的遗书往高长河手上一递:“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高长河接过遗书匆匆看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没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时三十分 烈山县委
在县委会议室一见田立业的面,孙亚东就注意到:田立业换装了,上身穿了件洗得发黄的旧衬衫,下身穿了条蓝裤子,一双皮鞋也是旧的。
这朴实的装束让孙亚东看得挺顺眼。
孙亚东便夸奖说:“好嘛,田书记,这才像个来干事的样子嘛!”
田立业笑着说:“孙书记,我这也是接受历史教训,以前在烈山工作时,有些老同志就提过我的意见,嫌我穿着太洋气,没法和群众打成一片。”
孙亚东说:“不过,光凭这一身行头也不能保证就和群众打成一片,关键还要看具体工作。田立业呀,我可告诉你,现在盯着你的眼睛可不少!”
田立业说:“我知道,我努力不辜负你们领导同志的希望吧!”
这么随便聊了几句,大家就去县委会堂开全县党政干部会议了。市委组织部龚部长主持会议,孙亚东代表平阳市委宣布了烈山新班子的任免事宜,发表了简短讲话。讲完话后,孙亚东本来想走——专案组事太多,马万里书记又说好了下午要听他的电话汇报,他得先准备一下。可看着田立业一脸庄严地走向讲台,又有些放心不下,怕这甩子在就职讲话中捅漏子,于是,便耐着性子坐住了,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田立业看。
田立业走上台后,把笔记本打开,没有什么大话套话,开口就说:
“六年了,市委又把我派到烈山来了,感慨很多,几乎一夜没睡着。没睡着就要想问题,想了些什么问题呢?首先想到的是烈山这六年来的巨大变化。我记得我调离烈山时,烈山经济正处在低谷,思想也比较乱,一些不成问题的事情都成问题了。平阳的矛盾焦点是民营工业园,烈山的争论焦点是新区开发。姓社还是姓资,吵得很凶。也就在那年,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发表,烈山抓住了这次历史机遇,把新区开发和民营经济搞上去了……”
孙亚东心渐渐悬了起来:这甩子,该不是要替耿子敬和赵成全这帮人评功摆好吧?说到烈山的成绩,怎么能不提耿子敬和赵成全呢?
果然,田立业提到了耿子敬和赵成全:
“……应该承认,原县委书记耿子敬和原县长赵成全为了烈山的经济发展做了不少工作。在小平同志南巡讲话的指引下,全县干部群众一致努力,拼搏奋斗,烈山经济是上了台阶的,这是历史事实。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搞腐败,就不承认他们做过有益的工作,这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
孙亚东把头伸到龚部长面前问:“高书记和田立业是咋谈的话?”
龚部长说:“高书记明确说了,耿子敬搞经济的那一套好经验要总结。”
孙亚东苦笑着摇摇头,不做声了。
田立业继续说:“……经济搞上去了,是不是说就可以不讲廉政了呢?是不是说就可以把手伸到国家的腰包里大捞一把了呢?是不是说权力就不要接受监督了呢?显然不是。你是党和国家的负责干部,保一方平安,带一方致富是你的责任!你没有权利向国家和人民伸手。所以,我想到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廉政问题。”
说到廉政,孙亚东本能地注意起来,想看看这个甩子有何高见。
田立业果然有高见:
“……今天,在来烈山上任的途中,金华县长就向我反映,说是我们一些干部私下里替耿子敬和赵成全报亏,说是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都发了大财,耿子敬他们也就是发了点小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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