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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离说:“上边……上边也不该有人啊,是不是耗子弄出的响动?”
我将手电筒的光束打到屋顶,当年水铺儿的西南屋仍旧采用木梁挂檩,房顶很高,不过屋子的面积不大,一丈见方。二哥一家三口搬进来,一间屋子半间炕,住得也不宽敞。二哥他会想法子,他看西南屋的房顶高,就在屋顶上打了一层木板,虽然低矮逼仄,但是放好铺盖,屋顶也可以住人。如此一来,相当于多出半间屋子。我们进屋之后,可都没到上边看过,因为西南屋刚发送过死人,谁会躲在上头?
我边想边用手电筒在屋顶到处照,光束掠过木板上的一处窟窿,似乎有人躲在上边正往下看。我心中吃惊不小,感觉身后冷飕飕的,脑瓜皮子发麻,再将手电筒照回去,屋顶的木板上仅有个窟窿。
我问崔大离和臭鱼:“你们俩瞧见没有?”
崔大离说:“瞧见……瞧见什么?”
我说:“臭鱼说得没错,上边是不大对劲儿……”
崔大离说:“不说是耗子吗?屋顶上闹耗子,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看见屋顶的窟窿后边有只眼,耗子可没有这么大!”
崔大离说:“没准是大耗子,咱别疑神疑鬼的,谁会躲在上边?”
臭鱼握住撬棍说:“我先上去看看,要不然心里总不踏实,你在后边给我照个亮儿!”
话没说完,但听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木板上爬动。
西南屋上边铺的这层木板,与屋顶之间仅有一米,须借助门旁的木梯上下,进去直不起身子,只能趴下来,双手和膝盖着地。稍一挪动,便会压得木板“嘎吱嘎吱”作响。野猫野狗也上得去,发出的却不是这个响动。只有人趴在木板上行动,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动。半夜时分,屋里屋外一片漆黑,突然听到这么个响动,既古怪又诡异,真叫人毛骨悚然!何况屋顶上根本不该有人,除非是在我们进来之前,对方已经躲在上边了,我们三个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那会是谁。
木板上依旧发出“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的响动,一下接一下,缓缓地往墙边移动。
崔大离紧张起来,捡起撬棍拎在了手中。
臭鱼刚才还想上去看个明白,此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用手电筒照过去,心想:究竟是谁躲在屋顶上可以这么久一动不动,会是人吗?
【5】
我们三个人见了这等情形,皆是心惊肉跳,头发一根一根直往上竖。
在木板“嘎吱……嘎吱……”的响声中,打屋顶上下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我用手电筒照过去,见到这枯树皮般的老脸,心中立时打了一个突:“不好,难道是抽大烟的古爷?”
我们三个人可没少听过关于古爷的传闻,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是一遍又一遍听别人说得太多了,也是越想越可怕。崔老道也是借了古爷死后没人敢进西南屋的时机,埋下烈女坟的棺材在此。
我心想:古爷死去了几十年,难道阴魂还在西南屋不成?不过跑出租的老二一家三口在这儿住了不下两年,不是也没说有鬼吗?
一转眼,那个一脸皱褶的人已从屋顶爬了下来,我以前虽然不大相信有鬼,到这会儿也不免全身打战,腿肚子转了筋,想动都动不了。西南屋下的白脸棺材是头顶白色福字,脚踏白色莲花,福字正对后墙,莲花朝向门口。我握了手电筒,站在棺材头这边的后墙,崔大离在门口,臭鱼则在当中。崔大离头一个看见对方的脸,不等他“踩八卦”,早吓得两腿一软,跟掉了魂儿似的,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和臭鱼大惊失色,但见那人身材枯瘦,小个不高,好像刚打老坟中爬出来的死人一样。可是根据当年见过古爷的老辈人所言,抽大烟的古爷个子很高,走路弯腰驼背,而且是长方脸,却与此人不同。如果说不是古爷,那屋顶上下来的又是谁?是人还是鬼?
我们正诧异间,对方发出“咯咯咯咯”一声怪笑,简直比夜猫子叫得还瘆人。等那人抬起头来,我们定睛一看,却是个脸色阴沉的老太婆,穿着一身灰衣,头后挽起个发髻,插了一根簪子,她也不是旁人,正是西南屋对门的三姥姥!
我和臭鱼怎么也想不到,竟是那位同二嫂子斗风水、往门楣上钉八卦镜、救了黑狗活命、在挑水胡同人皆称善的三姥姥!三姥姥是干什么的?她为何会躲在屋顶上偷看我们挖出明朝女尸的棺材?
【6】
我在那儿一打愣,三姥姥已经到了臭鱼跟前。臭鱼空有一身把式,却不能对八十多岁的三姥姥出手。他这个人心又直,还没明白过来为何从屋顶上下来的是三姥姥,一时手足无措。他这么稍一犹豫,也扑倒在地,一动不能动了。
我站在后墙,看见崔大离和臭鱼这么两个大活人,只同三姥姥一照面便当场倒地不起。他们两个人瞠目结舌,似乎全身发僵,无法呼吸,脸都憋青了。我心念一动,虽不知三姥姥使的何等妖术,但是决不能看她的脸。如果我在近处看到三姥姥那双眼,多半也会同崔大离和臭鱼一个下场,一头撞在地上,喉咙发僵,窒息而死。我心想我困在屋中,逃是逃不出去了,如若上前拼命,不但救不了那两个人,我自己也躲不过这一劫。
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急忙用手电筒往三姥姥的脸上照去,同时按崔大离和臭鱼之前的样子,口中“呃”了一声,歪头斜倒在墙边,顺势将手电筒扔在一旁。
我的后脑勺撞到砖墙上,撞得着实不轻,霎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直冒金星,竭力忍住了一声没吭。或许是屋中太黑,三姥姥没看出我在装死,冷冷地哼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捧起墙角的半根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棺材梆子上,随即揭开了遮在明朝女尸脸上的陀罗尼经宝衾。她对织金嵌珠的陀罗尼经宝衾看也不看一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明朝女尸的脸。
我倒在墙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恐慌,不住地问自己:“该当如何是好?”
我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他以往的经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过,可我感受到的却只有战栗。不是身子打战,是心在发抖,由内而外的战栗。我平生从没有过像今天这么恐怖的经历。三姥姥到底是个什么人?或者说,她是不是人?听闻当年乡下闹饥荒,三姥姥背着老三一路逃难到此,在脏土筐中捡烂菜叶子过活,受了不少的苦,后来好不容易给老三娶妻生子,一家四口起早贪黑以卖菜为生,搬进对面的东南屋还不到半年。别看时间不长,挑水胡同的人可都说三姥姥行善积德。难道她那些个所作所为全是掩人耳目不成?我不由得想到“画皮”之类的古代传说,比如“白天看来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半夜将脑袋摘下来,摆在桌子上梳头”,挑水胡同的三姥姥,说不定也是个披了人皮的鬼怪!
我不知道人在窒息的情况下可以生存多久,应该撑不过几分钟。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过去,崔大离和臭鱼两人倒在地上等死。我心下怔忡不定,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倚在墙角偷眼看过去,但见棺材中的明朝女尸大约二十岁上下,素面如玉,看上去同活人没有分别。三姥姥盯住棺中的女尸看了一阵,忽然对女尸作揖下拜。
第八章 蜈蚣炸弹
【1】
三姥姥举止诡异,她放好半截蜡烛,按古礼对棺中女尸拜了三拜,样子十分恭敬。
我担心崔大离和臭鱼随时死掉,却不敢莽撞行事,偷眼去看三姥姥的举动,越看越觉得奇怪,倒忘了怕了。我想起崔大离刚才说过的话。他说棺材中的明朝女尸是在闯贼进京时投入枯井殉难,我觉得那是后人附会。虽然枯井中的女尸身穿明时的宫人服饰,却不一定是明朝末年投井而死,年头或许更早,究竟是不是宫人也不好说。此后过去一百多年,宫中侍卫从偏殿枯井中钩出女尸,御赐陀罗尼经宝衾厚葬在烈女祠。又过了一百年左右,正赶上庚子之乱,伏虎庄盗墓贼挖开烈女坟,偷出棺材。后来伏虎庄那伙贼人全死了,再由崔老道等人抬棺埋到余家大坟,又挪到西南屋下。几经辗转,前后加起来至少是三百多年,明朝女尸怎么仍同活人一样?三姥姥又为何要对明朝女尸下拜?难道她认得明朝女尸?
这些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三姥姥身上肯定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谜。我又忽然想到,三姥姥家搬到这里来,她又同对门的二嫂子发生争执,会不会都是为了埋在西南屋的明朝女尸而来,如果是这样,她想必布置已久,我和崔大离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姥姥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想让明朝女尸活转过来不成?几百年前投井身亡的明朝宫女,如何活得过来?我若不看个究竟,到死也闭不上眼。
我定了定神,再看三姥姥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金盒,烛光之下看不真切,似乎是件古物。
三姥姥手捧金盒走到棺材前,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那儿叨咕些什么。
我将目光移过去,但见仰面躺在棺材中的明朝女尸脸上突然动了一动。
我背上发毛,心想:死去几百年的明朝女尸……活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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