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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虽然信得过郭师傅,可此事比较棘手,“刨锛打劫”在天津卫传了十几年,前前后后至少有二三十条人命,使得民心不安,城里人多的地方还好,天黑之后,周边的偏僻所在没人敢去,可这个凶犯作案没规律,从来不留活口,缉拿了十年没有结果,拿贼要拿赃,无凭无据,总不能进屋就抓人,你不把刨锛打劫的凶器找出来,怎么认定是白四虎所为?
不过官衣儿要想查个人,可太容易了,以查户口为名去敲白四虎家的门,先摸摸此人的底,当天中午派去两个人,敲开门还没等问话,白四虎突然撞开人就逃,派去的公安一看这人就是做贼心虚,一个人从后头紧追,留下的那个人进屋查看,到里屋看到竟有河神郭得友的牌位,感到奇怪不解,纳着闷儿再往炕上一看,躺着白乎乎的一个人,怎么跟个雪人似的,定睛细看,却是满身盐霜的一具女尸。
这案子可大了,公安民兵巡防队乃至驻军,出动了不下七八百人,分成几路追捕逃走的白四虎,这就没处跑了,最后在一条臭水沟里把人抓住了,二十多人在臭水沟中又摸了两天,摸出白四虎扔下的刨锛,铁证如山,容不得他不认,供出解放前怎么在地摊儿上看到刨锛,怎么起了歹心,购得刨锛揣在身上,分别在哪些地方做过案,有一次刨倒了一个外地来的女人,他见这女子颇有姿色,便趁天黑将死人带到家中,每天跟女尸一同睡觉,一年之后死尸有了身孕,再后来现出腐坏之状,怕有尸臭让邻居发觉,便用大盐腌住,听外边传言说郭师傅要来拿他,心下惊慌不知所错,女尸给他出主意,让他打板上香,供上郭师傅的牌位,拜几天此人必死,没想到刚过了几天就被捉拿归案。
老梁认为供词非常诡异,可见白四虎迷信思想甚深,女尸怎么可能生孩子,还给此人出主意?再说打板儿上香能把人拜死,⑤㈨⒉世上哪有这种事?白四虎刨倒的女子,起初应该是脑死亡,肉身还活着,后来肉身怀了胎,尸身腐坏发臭,那时候是真死了,因白四虎不明究竟,以为这女人进家之前已是一具死尸,民间将脑死之人称为活尸,他这么说也对,至于白四虎声称前几天女尸忽然开口说话,定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最后是这么定的案,如何批捕,如何服法,不在话下。
至于白四虎屋中的女尸,端午那天是不是真的说话了,它给白四虎出主意,打板儿上香拜死郭师傅?
这么跟您说,女尸裹在盐霜里,不可能开口出声,但也不是白四虎听错了,您别忘了,白四虎粮房店胡同的老房子里有东西,怎么找也找不出来,实际上跟他说话的不是女尸,而是另有其人,如果是短篇说部,“刨锛打劫”一案告破,凶犯认罪服法,咱们讲到此处也该完结了,河神的故事却是长篇,里头有个前因后果,说到后文书“粮房胡同凶宅”,才能解开前边的扣子。
八
那两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在传郭师傅连破三个奇案“河底电台、人皮炸弹、刨锛打劫”,其中不乏以讹传讹的内容,比如“人皮炸弹”,原本是用死狗偷运烟土,传来传去,不知怎么给传成往小孩肚子里装炸弹了,反正越是捂着盖着,社会上传得越离奇。
“刨锛打劫”一案本身就怪,白四虎躲在家里,绝没人想得到是他,他鬼使神差偏要去找郭师傅,所以说活该他死,该死活不了。
白四虎这个人也是邪行,刨死一个外地女子带回家,将女尸当媳妇,据说那女尸还给他生了个孩子,粮房店胡同凶宅中有僵尸媳妇鬼孩子的传说传开了,那两间房子被封,人们都说是凶宅,周围的住户想到这么些年隔壁躺着一具女尸,尸身上的盐抹得太多,长起了白茧般的盐霜,有谁能不发怵?所以该搬走的全搬走了,粮店胡同住户本来不多,这一惊动,又空了一多半。
旧时地名起的随意,粮店胡同以前有过官办粮房,故此称为粮店胡同,全称是粮房店胡同,在北站边上,临近“宁园”,宁园是清朝末年建的一个种植园,里头有开出来的湖,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改为北宁公园,到了五六十年代,人们还是习惯用“宁园”的旧名。
白四虎家住北站宁园粮房胡同,他被抓捕枪毙之后,房产充公,门上帖了封条,周围的住户并不多,后来北宁公园扩大湖面,拆了不少老房子,白四虎的两间房也在那时候拆掉了,这全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白四虎家中的女尸,死了不下十年,解放前来逃难的外地人多,兵荒马乱,查不出身份了,死尸送去火化,粮店胡同的房子帖了封条,此案算是告一段落,社会上不明真相的人多,仍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郭师傅不敢居功,这不是他一个人能破的案子,也轮不到他立功,一九五四年六月底枪毙了白四虎,社会治安越来越稳定,郭师傅的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一九五七年,连降暴雨,海河水位猛涨,到得一九五八年夏季,气候反常,连续几个月没有降雨,酷暑闷热,下河游野泳的人多,接二连三地淹死人。
有一天郭师傅在河上打捞浮尸,忙完了回到家,太累了,睡得很早,半夜听外屋有声响,他以为进来贼了,穿上鞋出来看,一看外屋没人,可一抬头,瞧见墙上的灶王爷画像,把他惊出一身冷汗,画中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脸变了。
那是毛茸茸的两张怪脸,四个黑溜溜的眼珠子来回乱转,郭师傅抓起鞋子扔过去,就见两个毛色苍黄的东西,打从灶台上跳下,由门底缝隙间钻出去逃走了,原来是两只大狐狸蹲在灶台上。
郭师傅看鞋子扔在了灶王爷画像上,这还了得,赶紧用手去擦鞋印,怎知画像在墙上贴了多年,画纸已经糟了,用手一抹,画像便碎了,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
前几年他在庄八辈儿的摊子上吃羊杂碎,用火筷子捅倒一只狐狸崽子,到底是不是这东西上门寻仇,却也无从追究,反正八仙灶的风水破了,恐怕不是祥瑞之兆,但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第十六章 海张五埋骨
一
“河神”里提到最多的海河,河道并不算长,打从金钢桥开始,直到大沽口入海,全长七三公里,但是海河的水系很大,共有五大支流,分别是“北三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漳卫南运河”,五大支流又分出三百多条河道,形同在华北大地上展开的扇子面,天津卫的海河好似扇柄,至此突然收窄,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东南则是大平原,发源于高原的河流,侵蚀疏松的黄土,吞下大量泥沙流进海河,致使河底年复一年地往上抬升,应对洪水的能力越到下游越不行,所以经常发大水。
夏汛期河水陡涨陡落,各次洪水皆是来势凶猛,根据记载,明代在天津设卫凿城以来,海河流域发生过三八七次严重水灾,天津城让大水淹过七零多次,军民房屋多受水患之害,解放后毛主席曾做出指示,一定要根治海河水灾,因此每到旱期都要给海河清淤,同时挖防洪的沟渠。
说话到了一九五八年,那年淹死的人非常多,因为旱情严重,气候酷热,人们贪图凉爽,下河游野泳的人比往年多出几倍,伏天里头,即使不会水的人,也忍不住到河里洗个澡,由于天旱,水位低,河底的淤泥水草接近水面,下去很容易陷在臭泥中,或是让水草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水性再好也活不了。
郭师傅家的灶王爷画像被毁,按张半仙的话说是破了风水,要走背字儿,可他整天忙着捞河漂子,也没顾得上多想。
第二天,老梁找到郭师傅,说是各部门各支队都要抽调人手充河工,挖掘防洪沟治理河患,决定让郭师傅和丁卯去参加劳动。
从此他们俩每天去挖大河,挖河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尤其是闷热无雨的夏季,天热得好似下火,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挖河沟里的淤泥,淤泥让烈日一晒,泛出青绿的颜色,臭不可闻,郭师傅不止挖大河,什么时候河里淹死人,他们还得赶去打捞死尸。
防洪沟主要是趁旱期水枯,挖开河道中的淤泥,加深拓宽河道,遇上暴雨,不至于让大水直接灌到城里,郭师傅和丁卯挖大河的地方,在西北郊区,绿陇遍野,有大片的菜园,再往西不远是“得胜口”,古称小稍口,清朝咸丰年间,林凤祥李开放指挥太平军北伐,打到小稍口准备渡河,突然受到民团伏击,一溃而败,因此朝廷赐名“得胜口”。
天气炎热,两拨人轮着挖大河,这天中午,轮到郭师傅歇晌,河工们围着他,让他讲海河里的水鬼。
郭师傅不敢说鬼神之事,怕说错了话,又惹得老梁恼火,想起往西是“得胜口”,又听说此地有海张五的墓,便说了个关于海张五的段子,清朝末年,海张五是天津卫第一有名的大混混儿,出身贫苦,通过把持盐运发家,天津出盐,清朝那会儿城里最有钱的人,全是盐商,可想而知,海张五也是富得流油,当年太平军北伐打到天津城,他出钱组织民团练勇,埋伏在稍直口打排枪,太平军一片一片倒在民勇的土枪下,兵败如山倒,终于让僧格林沁的马队歼灭,海张五由此受到朝廷赏识,封了个从三品的武官。海张五是盐枭混混儿出身,别看有了顶戴花翎,斗大的字他识不了半筐,扁担横在地上不知道念个一,有一次钦差大臣下来视察,海张五前去接待,跟钦差大人叙话,说完了公事,为了显得近乎,上下级之间拉些家常,海张五问钦差大臣家里有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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