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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公学时,听说裕妃莫名其妙地突然送来了一笔钱,张寿苦苦琢磨之后,就觉得那兴许不是什么赏赐。
毕竟朱莹不缺钱,他如今也不像刚刚进京那会儿,囊中羞涩,要不是有一帮学生在翠筠间求学时送来的束修,要不是赵国公府和葛府都给他随便住,要不是国子监后来还提供给他号舍,他就要喝西北风。
所以,在如今他已经算是个有钱人的情况下,裕妃没道理特意赏赐这点钱。
而且,当初朱莹的嫁妆,裕妃添箱,送了一匣子珠宝,件件都十分难得,十匹妆花缎也是宫中的贡品,有钱难买。后来他娶了朱莹时,裕妃又送来了贺礼,那竟然是一幅宋徽宗的《池塘秋晚图》,如果用钱来计算,大概十匣子那样的金银都不够,一百匣兴许凑合。
所以,他就猜测,是不是裕妃生了个儿子,所以就把私房钱拿了一部分出来,希望他能帮忙想一个投资的法子,日后可以钱生钱利生利,也算给儿子积攒一份家底。
但这一笔钱并不算特别多,对于裕妃来说,成功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功,也就只当打了水漂,却也无所谓。至于其中会不会有永平公主这个女儿的一份,那他就不知道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朱莹进宫找裕妃求证,裕妃竟然当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皇贵妃和贤妃的面,直接就把自己的心意捅破了,于是那两位竟然也有样学样……最离谱的是,太后来凑这个热闹干嘛?难不成皇帝还会克扣亲娘的钱花?
无论张寿奇怪也好,疑惑也罢,宫里的这几匣子金银送都送出来了,这是根本还不回去的,所以朱莹坦白承认了之后,就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道:“也是我没想到娘娘竟然会当着人的面直截了当地说,更没想到皇贵妃和贤妃竟然也掺一脚,更没想到太后娘娘……”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顿,随即就有些踌躇地说:“可我瞧着她们好像是商量好的!”
这一句商量好的,张寿听在耳中,却好似于无声处听惊雷,一下子觉得自己抓住了某种关键。他顿时就笑开了。原来如此,朱莹真是得天独厚,而他托她的福,也成了得天独厚。
“娘娘们这是把我当成了生财童子吗?不过她们都不怕亏本,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知道,我本来正发愁如今轧棉纺织效率加快了几倍都不止,于是棉花需求量大,但棉田过分扩种却容易挤占粮田,尤其是东南,所以,我本来觉得西北不错,可没人撑腰却不敢这么干。”
朱莹顿时瞪大了眼睛:“西北?棉田?你是说……河套?还是河西?”
张寿呵呵一笑。这要是个出身书香门第,三从四德的贤惠夫人,也许有西北的地理概念,但是听到棉田两个字,顶多也就是把偌大的陕西拎出来好好过一遍,哪像朱莹似的,一开口就是在整个西北相当可圈可点的两个地方?
有塞上小江南之名的河套,还有就是沟通东西的河西肃州、甘州、凉州等诸卫!
见张寿分明是承认了,朱莹顿时发起愁来:“我从前就听爹和大哥说过,那边是相当适合种地的战略要地,但是,之前北征两路兵马是从宣府和大同走的,固然大获全胜,但北虏除却往北遁逃的之外,还有不少人是往西面逃的,所以听说河套和河西诸卫如临大敌。”
“而且……”
虽然朱莹素来对张寿很信服,但这一次却不得不泼他的冷水:“而且河套水土肥沃,一直都是西北最大的粮仓,太祖皇帝当年就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丢了河套,谁就是大明的罪人,谁要是敢废了河套的屯田,那就把脑袋挂在他的祖陵上!”
“所以要在河套改种棉花,就连皇上都不敢开这个口!至于河西,那边的土地比河套却要差一点,但人也少,如果要在那边改种棉花的话,大概、可能、也许……可以吧?”
大小姐该跋扈的时候很跋扈,但该明智的时候,却还很明智。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你千万别胡来的表情,张寿不禁觉得她异常可爱。
于是,他故意眨巴眼睛说:“如果我一意孤行呢?”
“那我……”朱莹那反对已经到了嘴边,可当捕捉到张寿那眼角流露出的一丝笑意,聪明敏锐的她还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这下顿时气坏了,“你居然诈我!你这一肚子坏水却还偏像君子……快说,你打得到底是什么鬼主意?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帮你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张寿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河套水土肥美,种稻米自然是最合适的,但种棉花就不合适了,棉花不需要那么肥沃的土地,也不适合在河套种,所以我当然不会去挤占河套那边连太祖都下过禁令的粮田。”
“至于河西……那边的土地其实挺适合种棉花,绝对不比东南差。而且,要知道整个西北都是冬日苦寒之地,棉袄、棉被……这些御寒的东西本来就是最不愁销路的。而纺车和织机的材料都能就地取材,当地种棉轧棉纺纱织布的话,比东南运去的便宜多少?”
朱莹自然能理解张寿的意思。赵国公府在京城那固然是赫赫大名,可如果是远在河西那种地方,赵国公府的名声就没有那么管用了。
可如果有宫中太后那几位的钱投入到那边去,那么效果自然就截然不同。然而,太后她们固然相信张寿,也相信她,但她们乐意这样去张扬吗?毕竟,要是被外臣觉得宫中的妃嫔如此贪财,那败坏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名声……
她正这么想,心里有些为难的时候,却听到张寿非常突兀地开口说道:“莹莹,我记得,楚国公从前在西北当过一任总兵?好像就是甘肃总兵?”
朱莹登时愣在了那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寿,却只见人笑着露出了晶白的牙齿:“听说楚国公如今还有不少旧部在那儿,不知道他是否对这件事感兴趣?要知道,河套虽说还相对富庶,河西久战之地,却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旧部应该没少对楚国公哭穷吧?”
“阿寿,你之前还说我去楚国公府找楚国公算账,这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可现在你这难道不是公报私仇?你比我更记仇!”
张寿见朱莹那脸上宜嗔宜喜,哪有半点发怒指责的样子,他就没有回答朱莹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反问道:“那你去不去楚国公府帮我说一说?”
“去,当然去!”朱莹这才终于笑开了,却是眉飞色舞地说,“不但楚国公,我回头就去找渭南伯。皇上那边虽说很多产业都是挂在他名下,但这次我要问问这次他自己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名义加入进来。毕竟,那么大一摊子,人多虽说容易声音多,却也力量大。”
别看甘州肃州凉州瓜州这一带,也就是俗称的河西走廊,从地图上看好像只是狭长的一块,似乎不怎么起眼,但从汉朝开始的丝绸之路开始,那就是东西一个重要节点,时至今日,战略地位依旧不可忽视。而且,就和北面不太平一样,西面其实这一百年也从来没太平过。
太祖皇帝起家极早,而且因为技能点点偏了的关系,火器实力爆表,造出了当时那年头完全就是作弊器存在的各种长枪短炮,因此在立足之初就开始考虑西方强敌问题,于是帖木儿尚未完全崛起,就被阴了。但太祖实在是走得太早,之后一代代皇帝就没这么幸运了。
尤其是河西诸卫,那真是久战之地,直到不久之前北征的时候,吐鲁番和哈密还打出了狗脑子来,吐鲁番前王的兄长哈只阿力自从继位之后,对河西诸卫挑衅的举动就从未停止过。
所以,即便如今是赵国公府的乘龙佳婿,张寿也不觉得自己那点力量能够在那边有什么作为。朱莹能够举一反三,想到去拉一批盟友,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然而,他其实更想说,河西走廊种棉花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他更想做的其实是把棉花继续种到肃州更西面去,种到瓜州,乃至于更西面的吐鲁番盆地,以及更西面的地方。
然而,在西北根本还谈不上太平的情况下,这种希望实在是还为时过早。
因此,想到自己调查过的西北局势,张寿就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如此,莹莹,一事不劳二主,你明天亲自出马去一趟楚国公府吧。全都靠你了。”
尽管知道张寿这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但是,当张寿亲自打开地图,将某些关节一一解释了清楚之后,朱莹当然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下来。当然,她也没忘记提出自己的条件,那就是把陆小胖子借来一用。
于是,次日一大清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陆小胖子就被阿六提溜到了张园。可怜他一夜好睡,大清早稀里糊涂洗漱更衣之后,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就被风风火火的阿六闯了进来拉走,此时满脑子都是懵的。
然而,当张寿说宫中太后、皇贵妃、贵妃和贤妃这四驾马车竟然齐齐拿出了一笔不小数量的脂粉钱,委托进行“理财”,他顿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随即就使劲一拍巴掌。
“我怎么没想到!”他一边说,一边甚至兴奋不已地用拳头捶手,“理财,理财,这真是个天大的好名目!比什么干股,什么出资,什么分红全都更合适!还有什么能比用着人的钱,出钱的人还不能指手画脚更好的聚资法子了?这笔钱干什么都好啊!”
你小子实在是太举一反三了吧?我这就只说了理财,你竟然连集资这个名头都想出来了!
张寿对陆三郎这另类的数字头脑早就领教过了,可此时此刻依旧免不了感慨。然而,他确实是想要用着宫中这些贵人们的脂粉钱,却杜绝她们凭这出资指手画脚的路子——当然也杜绝日后其他注入资本来指手画脚的路子,但这种话,小胖子竟然一嗓子嚷嚷出来了。
因此,本来想开口的他干脆不说话了,眼看朱莹气咻咻地一拍扶手喝了一声阿六,紧跟着,阿六就冷着脸上去,把那重量直奔二百斤去的小胖子给拎了出门。随着外头传来了鬼哭狼嚎的求饶声,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能管住这张嘴?”
再次被阿六押送进来的陆三郎那是脸上完好无损,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更夸张了一些。人一瘸一拐地重新坐下,这次却直接拍胸脯打包票道:“老师和师母放心,我到了楚国公府绝对不瞎说,你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那行,忽悠楚国公出钱出人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知道小胖子这边用不着拐弯抹角,朱莹干脆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出一句话,见小胖子那简直是惊呆了,她就似笑非笑地说:“我带你一块去,怎么,你没把握?”
“有把握,我当然有把握。”陆三郎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话说老师,真要是按照你说的这什么理财……不会就只有一个楚国公吧?这之外还准备拉上谁,我做个心理准备?”
饶是有了宫中那四位贵人的例子在,当朱莹代替张寿说出了楚国公张瑞,襄阳伯张琼,渭南伯张康以及怀庆侯南阳侯这偌大一个统统姓张的“大家族”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后背心发凉,干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感慨:“这还真是天下张姓是一家啊!”
朱莹之前还没觉得,可被陆三郎这一说,她就意识到,如今这份大名单,别人且不说,姓张的勋贵还真的是一网打尽。对于这样的巧合,她实在是哭笑不得,但随之就一本正经地说:“那是现在拉人还不够多。反正按照宫中这些娘娘的旧例,每家我们也只收这点钱。”
“百两黄金,百两白银,一人一份,绝不多收!”
听到朱莹振振有词地叫出了口号,张寿忍不住一阵好笑。这算是集资份额固定,想多出都不给么?这一个个都是天才啊,大明朝第一次非法集资眼看就要这么开始了!既然如此,他还是给这集资盖上一层漂亮外衣好了,免得贻笑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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