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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花花指指自己猩红的嘴唇,随之,只听得珠喉呖呖,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满屋飘荡。
“嘴?”隆庆皇帝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万岁爷,汉人不是有‘樱桃小嘴’这句话么?”
“哦,好一个樱桃杯。”
隆庆皇帝恍然大悟,也大笑起来。
“万岁爷,我要用嘴喂你。”
“好,好,用你的樱桃杯。”隆庆皇帝色迷迷伸出两个指头,在奴儿花花猩红的嘴唇上轻轻拧了一把。
于是,奴儿花花喂一口,隆庆皇帝就接一口。反之,隆庆皇帝喂一口,奴儿花花也接一口。隆庆皇帝酒量很大,喂酒的时候,他总是满满地含一大口,奴儿花花也不含糊全数吞下。只不过吞下去后,总是娇嗔地瞪一眼隆庆皇帝,故作生气地说:“万岁爷用的不是樱桃杯,而是大烧锅。”隆庆皇帝高兴得浑身打颤。那一顿饭,他吃什么都是香的。
那一夜两人如胶似漆播云行雨不必细说,一完事儿就想睡觉的隆庆皇帝,竟然一个晚上瞌睡全无。第二天他宣旨让孟冲进宫,把孟冲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并当着孟冲的面情不自禁说道:“这奴儿花花,真是无上妙品!”
从此,奴儿花花这位波斯美女几乎填满了隆庆皇帝生活的全部空间。饮酒调琴,插科打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须臾不肯离开,真不知今夕何夕。此情之下,后宫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常,但暗地里已经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了。隆庆皇帝贵为一国之主,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奴儿花花就不同,一个异国女子,万里迢迢孤身来到大内,虽然得到了皇上的专宠,但却把后宫三千佳丽全部得罪。可怜这些花容月貌之人,每到夜晚,一个个迟迟更鼓耿耿星河,饱受孤衾之苦。第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自然是太子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她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人,哪里能容得这么一个妖冶放荡的骚狐狸把皇上弄得神魂颠倒,昼夜不分。一天她曾找来冯保,秀眉一竖气咻咻说道:“我看皇上被这狐狸精缠落了魂,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再这样下去,千秋百年之后,皇上的英名如何能保。”因为奴儿花花,孟冲在皇上跟前更是得宠。冯保心中一直暗藏怒气,这一下找到知音,两人遂秘密计谋一番。几天后,隆庆皇帝在文华殿接见大臣归来,发现奴儿花花死在御花园的窨井之中。他顿时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除了皇上和孟冲,宫廷内外的人都因奴儿花花的死而大大松了一口气。隆庆皇帝虽然风流本性,却是一个懦弱之人。“无上妙品”一死,虽然在气头上他也说几句狠话,过些日子,他也就不再提起奴儿花花了。只是他变得比过去更加沉默寡言。有时一个人还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片刻,流几滴眼泪。过罢上元节,由于长期酒色过度,加之奴儿花花给他心灵带来的创伤,他终于病倒。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暗地议论,皇上长的是“杨梅疮”。关于这疮是怎么长上身的,说法不一:一说这疮是奴儿花花带给他的,一说是皇上在孟冲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帘子胡同惹下的。但不管怎么说,皇上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刚才,他本说得好好儿的要去慈宁宫,可是一出乾清宫,他就分明听见奴儿花花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掀开轿帘儿,他看见奴儿花花婀娜身影在御道上向着文昭阁方向奔跑。于是他双脚一跺轿板,命令抬轿的内待一股劲儿地跟着奴儿花花的背影穷追不舍,直直儿地就进了内阁院子。
早有小火者飞快报知张贵:暖轿出了乾清门,没有向右去慈宁宫,而是向左拐,沿左崇楼文昭阁一线去了。张贵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撒鹰似的追赶过来。
“万岁爷!”
张贵顾不得擦去满头汗水,“扑通”一声跪倒在皇上脚前。
“你来干什么?”
皇上朝张贵呵斥一声,这是他走进内阁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贵心里清楚皇上病又犯了,于是嗫嚅着说道:“奴才来接皇上回宫。”
“朕不回去!朕明明儿看见奴儿花花跑进来,怎么就不见了,朕一定要找到她。”
皇上连连跺脚,走到高拱跟前,高声喊了一句:“高拱!”
“臣在!”高拱伏地回答。
“张居正!”皇上又喊了一句。
“臣在!”张居正同样回答。
“你们平身,和朕一起去找奴儿花花。”
“谢皇上。”
两位阁老从地上爬起来,高拱朝跪着的吏员们挥挥手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吏员们谢恩,都退回到各自房间去。大堂里只剩下隆庆皇帝,高拱与张居正,张贵四人。张贵朝两位阁老偷偷地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皇上犯病了。他不做手势,两位大臣心里也明白。皇上当着一干吏员的面,要他们去找奴儿花花,使他们颇为难堪。高拱心中思忖:如今第一等重要之事,是要让皇上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见皇上眼神游移不定,犹自天上地下东张西望地乱看,高拱突然厉声高喊:
“皇上!”
声音炸雷一般的响,皇上吓得一哆嗦,向后踉跄几步。张贵赶紧上前扶住他。这一招还真管用,皇上顿时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哪里?”皇上问。
“启禀皇上,这是内阁,臣高拱与张居正在此候驾。”说罢,两位阁臣又跪了下去。
“平身。”皇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大堂空空荡荡,凳子也没有一只,高拱请隆庆皇帝进楼上的朝房稍事休息。于是张贵留在楼下等候,两位阁臣随着皇上到了楼上的朝房。
皇上的情绪显然还没有安定下来,坐在椅子上不安生,来回地挪动。这时早有一位小太监泡了一碗参汤上来,皇上呷了一口,忽然又连声叹气,高拱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小声地问:“请问皇上,要不要起驾回宫?”
皇上摇摇头,说道:“这会儿好多了。”他起身走了两步,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勉强问道,“你们两位阁臣,有何事奏来?”
高拱本有许多事情要向皇上面陈,但因碍着张居正在身边,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问道:“殷正茂的谢恩折子,昨日送进宫中,不知皇上是否看到。”
隆庆皇帝答道:“昨日孟冲挑了几份折子给我看,没有殷正茂的,他谢什么恩?”
见隆庆皇帝压根儿忘掉了这件事,高拱奏道:“上次皇上让臣下票拟,起用殷正茂替代李延任两广总督,圣旨发下已经一个多月。殷正茂到庆远接任后,给皇上寄来谢恩折子。”
“啊,”隆庆皇帝点点头,问道,“李延呢?”
“已经致仕回家了。”高拱答道。
隆庆皇帝的眼珠子有气无力翻动几下,说道:“这个李延,眼睛中完全没有朕这个皇帝,早就该撤职了。”
隆庆皇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两位阁臣大吃一惊。高拱警惕地瞟了张居正一眼,他疑心是不是张居正背着他在皇上面前说了李延什么坏话。
“皇上,”高拱陪着小心说道,“李延愚钝无才,不堪重任,但对皇上,却决不敢存有二心。”
“你吃过李延送的果脯么?”隆庆皇帝问道。
“果脯,什么果脯?臣没有吃过。”
“你呢?”隆庆皇帝又问张居正。
“回禀皇上,臣也没有吃过。”张居正恭敬答道。
隆庆皇帝干巴巴地一笑,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李延不但眼中没有皇上,也没有内阁啊。”
高拱奏道:“皇上所言,臣等实不明白,还望皇上明示。”
“李延秘制的果脯,滋阴壮阳有特等功效,他每年都做了几十坛子送人。你们查查,都送给谁了?朕吃不上,首辅吃不上,次辅吃不上,都是哪些人吃了,呃?”
隆庆皇帝说着说着就动了怒气。高拱生怕他又气出了“妄症”,赶紧奏道:“李延的果脯实乃区区小事,皇上圣体要紧,大可不必为此动怒。”
“我是病了,但我得的并不是绝症。”隆庆皇帝听高拱说他病了,越发生气。发了一通脾气后,又伤感说道,“你们两位,都是朕裕邸旧臣,应该知道朕的病起因为何。”
两位阁臣脑子中几乎同时想起奴儿花花,但谁也不敢明说。正在愣怔间,隆庆皇帝又开口说道:“昨日孟冲领了一个老道进宫,这老道深谙阴阳大法,是世外高人,看过我的病后,献了一个方子,朕觉得这个方子比太医的方子好。”
“请问是何方子?”高拱问道。
“老道说朕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节令交替,导致体内阴阳失调而已。他说可为朕秘制丹药治疗,这丹药叫阴阳调和散。取十二岁男童子时尿液和十二岁女童初潮经水,这经水也一定要取自午时,然后将它们混合配以中药炼制而成。因为剂量要大,所以童男童女各要一百,朕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一百童男童女也不多,或许京城里头就可找齐。朕就让孟冲办理此事。”
隆庆皇帝轻松说来,张居正的心情却越听越沉重,忖道:隆庆皇帝的父亲嘉靖皇帝一生笃信道教方术,终日在西苑内斋醮炼丹,导致国事糜烂,政风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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