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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延一人身上,系着众多官员的安危,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我自有主张。”
一番计议,不觉夜深,魏学曾告辞回家。
魏学曾前脚刚走,高福后脚就跨进了书房。高拱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事情办妥了?”
“回老爷,办妥了。”高福毕恭毕敬回答。
“没难为他吧?”
“没有,老爷没指示下来,刑部里头那帮人,任谁也不敢胡乱行事。”
“备轿,我现在过去。”
“老爷,夜色已深,是不是明天再去?”
“此刻路断人稀,正好出行,再说,人家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咱也不好太冷落。大轿子就不坐了,你去备一乘女轿。”
“是。”
高福退出。高拱去内室换了一身道袍,然后到轿厅里上了女轿,趁着夜色朝刑部大牢迤逦而来。
他此行前往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南京专程赶来与他相见的邵大侠。
却说上午高福跑来内阁告知邵大侠到京的消息后,高拱让高福带信给邵大侠诸事小心,慎勿外出。想想又不放心,又派人把高福找回来,嘱咐他去刑部找几个捕快暗中跟踪邵大侠,若他出街闲逛,就寻个由头把他弄到刑部大牢关押起来。高拱下这道命令,原也存了一份心思,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邵大侠弄死。出任首辅之后,他对邵大侠这个人一直放心不下。后差人暗访,邵大侠在南京一门心思做生意,从未谈起过帮助他东山再起这段往事,因此他便收了杀人灭口之心,决定放他一马,从此天各一方互不相挨。去年邵大侠托人进京找上门来帮胡自皋说情,他内心便不愉快,虽然给面子免了胡自皋处分并升了个南京工部主事,但对邵大侠已经淡下来的提防之心又重新收紧。这次邵大侠突然来到京城并说有急事相见,高拱凭直感就知道他又是为掺和政事而来,因此心中老大不高兴。他本来就想让邵大侠无踪无影永远消失,现在既然送上门来,焉有任其逍遥之理?高福深知主人心思,因此办这件事也特别卖力。当邵大侠被抓进刑部大牢后,他又跑来内阁报信,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处置。此时高拱正在被李延来信搅得心绪不宁,只说了一句:“先打入死牢秘密关押,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暂时也不要给他加刑。”高福去后不一刻时辰,高拱便起轿回家与魏学曾相见,一番深谈之后,关于如何处置邵大侠,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高拱来到刑部大牢时,差不多已是一更天气。斯时更鼓沉沉,万籁俱寂,刚刚钻出天幕的下弦月,洒下点点寒光,朦朦胧胧照得大牢门前一对石狮子,更显得面目狰狞阴森可怕。砭人肌肤的春寒峭风在阒无人迹的巷道上扫掠而过,更让人产生那种阴阳未判大限临头的恐惧。一交酉时,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就把大门关闭,夜间办事公差都由耳门进出。知道高拱要来,管理大牢的狱典一直不敢离去。这会儿见高拱一身便装从女轿下来,先是一愣,接着跪迎自报家门,高拱让他头前带路,狱典起身要把高拱领进朝房。
“人关在何处?”高拱问。
“在死牢里。”狱典回答。
“那就直接去死牢,不进朝房了。”
“回首辅大人,死牢里鬼气森森,连只凳子也没有,大人你还是去朝房升坐,我吩咐捕快去把那人带来。”
狱典是担心死牢里关押着犯人会把首辅吓着,故委婉阻拦。高拱觉得朝房仍有闲杂人等,不如死牢里安全,故不领情,说道:“别嗦了,快前面带路,去死牢。”
狱典无法,只得命人扛了凳子,一行人拐弯抹角往死牢走去。
虽是深夜,死牢门口依然布满岗哨。守牢的锦衣卫兵士盔甲护身持刀而立,如临大敌不敢有些微松懈。狱典命兵士卸下死牢门杠,亲自开锁,领着高拱踏进死牢甬道。走了大约十几丈远,便看见甬道两旁都是一个挨一个的单人牢房,除向着甬道一边是厚重木栅之外,剩下三面墙壁都是一尺见方的石头垒砌而成。隔两三丈远,甬道上就挂着一盏风灯。火光昏昏,暗影幢幢,站在甬道之上,真有一步踏入地狱之感。
高拱平生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乍一闻到令人作呕的霉臭味与血腥味,顿时不寒而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许是听到他们脚步声的缘故,一片死寂的牢房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虽单禁一室犹刑具加身的死囚们都昂起头来看这一帮人沓沓走过,不知深更半夜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高拱随着狱典刚走过三四个房间,突然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叫骂:
“我操你八辈子奶奶,你们看看,这只老鼠一尺多长,把老子的脚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出于好奇,高拱停下脚步,朝传出骂声的牢房看去,只见一个囚犯躺在窄小的土炕上,被铁链锁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一只肥大的老鼠正趴在他的脚背上啃噬着腐肉,看见人来,那只老鼠闪了一下身子,却也并不逃走,只瞪着绿荧荧一双豆粒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木栅外的人影。被它啃过的脚背,真的露出了白厉厉的骨头,这凄惨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不给他松一松绑?”高拱问道。
狱典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冷漠回道:“这是等待秋决的犯人,原也不值得同情的。”
高拱“哦”了一声,便挪动脚步。狱典领着他一直走到最里头,又见一道铁门,并有两名狱卒把守,狱典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名狱卒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走进去两三丈远,又见一扇小门。高拱走进这扇小门,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间四面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石头密室。
这本是囚禁钦犯之地,邵大侠就关在这里。
高拱进来时,邵大侠正蜷缩在土炕上,背对着小门睡得迷迷糊糊。狱典放下凳子,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高拱高福主仆二人。见邵大侠犹自酣卧不醒,高拱便清咳一声。
邵大侠一动,转过脸来,揉揉眼睛,一看是高拱,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太师!”
邵大侠这一喊真是百感交集。高拱假惺惺装出关切的样子,急忙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没有为难?”邵大侠愤然作色,怄气说道,“平白无故诬我强奸良家妇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一链子锁到这里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
“你一路走来,怎会不知道这是何处?”
“我怎会知道,他们扭住我,便往我头上套了个黑布罩子,牵狗似的弄进这间屋子,才把头罩卸下。”
邵大侠一边说一边比划,十分窝火的样子。高拱故作惊讶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倒真是受了委屈。”
“太师,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不能走,偌大一座北京城,只有这里才是万无一失安全之地。”
“这是在哪里?”
“刑部死囚牢房。”
“死囚牢房?”邵大侠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有余悸说道,“亏得太师及时找到,不然,我邵某成了冤鬼还无人知晓。待老子出了这个门,一定找刑部这帮捕快算账。”
高拱说道:“这事怨不得他们。”
“那怨谁?”
“要怨就怨我,此举实乃是老夫的主意。”
高拱的话扑朔迷离,听得邵大侠如坠五里雾中。高拱接着说道:“看你这样子,想必晚饭也不曾吃,高福,去吩咐狱典弄桌酒席来,我就在这里陪邵大侠喝几杯。”
高福遵命而去,屋里只剩下高拱与邵大侠两人。邵大侠狐疑问道:“太师为何要把我弄进死牢?”
高拱坐在凳子上,又把这密不透风的密室打量一遍,佯笑着说道:“京城天子脚下,既是寸寸乐土,也是步步陷阱。东厂、锦衣卫,还有巡城御史手下的密探,都是一些无孔不入的家伙,满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特务?你住在苏州会馆这么惹眼的地方,又包了一栋楼,如此挥金如土之人,还不被人盯死?”
几年未见,邵大侠没想到高拱变得如此小心谨慎,心里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懊恼,怏怏说道:“我邵某可以打包票说,京城百万人口,能认得我邵某的超不过十人。”
“但几乎所有的三公九卿,文武大臣,都知道你的名字!”
高拱说这话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毒从眼神中掠过。灯光昏暗,邵大侠没有察觉,但从高拱语气中,他依然听到某种可怕的弦外之音。为了进一步探明高拱心思,他悻悻说道:
“太师觉得不便相见,让高福告诉我就是,又何必这样风声鹤唳,把我弄到死牢来受这份窝囊罪呢?”
“若说不便相见,倒也不是推托之辞,”高拱屈指敲着自己的膝盖,说起话来也是字斟句酌,“京城最近的局势,想必你也知道。自从隆庆皇帝犯病以来,政府中兄弟阋墙,张居正谋夺首辅之位的野心,已是路人皆知,我猜想你此番进京,大概也是为此事而来。”见邵大侠频频点头,高拱接着说道,“古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三年前我高拱荣登首辅之位,你邵大侠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新郑一别,除了你差人送来那一副对联表明心迹外,却从来不登我的家门,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作风,仅此一点,我高拱对你就敬佩有加,焉有不见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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