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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要送?”
“因官场的腐败之风,卑职不敢不送。”
“岂有此理,”张居正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斥道,“难道是我张居正向你索贿不成?”
康立乾惨淡地一笑,言道,“首辅的确没有索贿,首辅的随从,也没有任何人向卑职要钱。但官场上多年的积痼,凡上峰过境,除了好吃好喝,还得奉送盘缠。老百姓说得好,天底下没有不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爱钱的官。首辅清廉不爱钱,早已名声在外。但卑职见过不少的高官大僚,口喊廉正而心存贪墨。白天在衙门里廉正,夜里在家中纳贿不误。你若按廉正的声名对他,真的白水当酒萝卜当荤,他表面上赞扬你,内心里却把你恨得要死。卑职以为首辅也是这样的人,故按惯例,给你的随从奉送茶水钱。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高官大僚身边之人,一个个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说穿了,还不是狐假虎威?你看不顺眼,却又不敢得罪。一个县令,欲为一县百姓谋福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得罪上峰:一旦得罪,给你这个县令穿小鞋,坐冷板凳,这还是小事,最怕的是给你所辖之县加派额外税粮与徭役。这样一来,合境百姓就苦不堪言?因此,凡有上峰过境,咱们地方官吏,无不像供菩萨一般诚惶诚恐小心侍候。首辅大人,你以为卑职愿意这样做么?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啊!”
康立乾说到这里,好比活生生撕开了鲜血淋漓的伤疤,因此脸上肌肉痉挛不已,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在座的所有官员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也知道康立乾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这种秽迹败行又岂可当庭揭露?康立乾平常谨小慎微,今夜里若不是多灌了几口黄汤,他也绝对不敢如此放肆。再说张居正,他自任首辅以来,还从未有一个官员敢在他面前如此撒泼说话。这些话在他听来非常刺耳,但仔细推敲又并非妄语。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冷冷问道:
“送茶水钱,是你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这一问,坐在他旁边的钱普好像被蛇螫了一口。这次为接待张居正过境,总共要开支几万两银子。府库里挤不出这多银两,他便硬往各县摊派。茶水钱一项是开支大头,就是他强行摊派给真定县的。他害怕康立乾说出实情,正抓耳挠腮如坐针毡之时,只听得康立乾答道:
“卑职没受任何人指使,送茶水钱是我一人的主意。因此,所有罪责由本人一人承当。”
“你这一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启禀首辅大人,这笔银子并非搜刮民脂民膏,而是卑职治盗所得。”
“治盗?”
“对,治盗。”康立乾一连打了几个酒嗝,似乎清醒了许多,继续答道,“卑职到真定县当县令已有五年,在真定府二十七个县令中,咱是当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卑职甫一就任,就发现境内滹沱河上桥梁太少,两岸百姓过往极为不便,就立志要在滹沱河上修几座桥。县西二十里方各庄河道最宽,农户过河种地困难尤多,遂决定先在那里修建一座。咱找人测量计算过,在方各庄修一座坚固的大石桥,得花费一万两银子。决心既下,最难的就是筹措银两。国家的赋税一厘一毫不能少,又不能额外摊派增加老百姓负担,怎么办?卑职想出一个办法,就是从盗贼身上打主恿。真定县过去民风不太好,贼窝子多,偷牛偷羊偷鸡偷狗,甚至拐卖妇女儿童,什么样的案件都发生过。县里的捕快常年忙得脚打腚子,然而贼们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卑职不信这个邪,便立下章程,逮着一个贼,就把他三亲六戚一并捉到大牢中关起,视贼所偷实物之多寡,课以重罚从最低一两银子到十两二十两不等。拿钱放人决不通融:这样一来,虽然严厉了一些,但还真管用。第一年,咱县衙收了近五千两银子的罚款;第二年就锐减到两千多两,以后每年递减:到今年春上,全县盗贼已基本绝迹,罚款也好不容易积攒到一万两,卑职正说动工兴建方各庄大桥,适逢首辅过境,这笔罚银只好I临时挪借,改作茶水钱了:”
听罢康立乾的叙述,张居正冰霜一样的脸色稍有缓解,不由叹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明白官。”
“岂只明白,老康还是一个清官哪。”钱普对康立乾主动承担责任心存感激,这时恨不能多有几张嘴替他说好话,“老康,你官袍里头,穿的可是百衲衣?”
康立乾点点头。
“什么百衲衣?”张居正问。
钱普觉得再怎么解释也不如眼见为实,便对康立乾说:“老康,脱下官袍,让首辅看看。”
康立乾不好意思地脱下官袍,露出里面的衬衣衬裤,只见补丁摞补丁,深一块浅一块,找不出碗口大的一块净布。
“啊,这就是你的百衲衣?”张居正吃惊地问。
康立乾红着脸吭哧吭哧回答不上,还是钱普替他回答:“这老康是有名的老抠,外面的官袍牵涉朝廷体面,故他还是不敢太马虎,但里头的衣服,不穿到鱼网似的吸不住针,他决不肯扔掉。”
张居正道:“朝廷的俸禄虽然不够丰厚,但也不至于让你衣不遮体,你的钱呢?”
还是钱普回答:“除了养家,他积攒一点私房钱,每年春荒,都拿出来施舍给乞丐了。”
“看来,本辅错怪你了,”张居正起身缓步走到康立乾跟前.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官也必须行贿,可见官场之腐败,已是登峰造极,茶水钱全都还你,惟愿方各庄的滹沱河大桥,能够早一天建成。”
“多谢首辅!”
康立乾一改先前的疯态,变得非常局促。张居正看着眼前各位官员的复杂表情,深有感触地说:
“本辅在真定府两天,见了两位县令,一位是韩里奇,一位就是这个康立乾,这二人就是本辅所要寻找的循吏,是天下所有县令的楷模。一个小小的真定府,就如此藏龙卧虎,推而广之,全国各府州县,该有多少熟吏良臣!不谷每日在内阁守值,总感叹国事蜩螗人才不济,看来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我们的眼光不及啊!也不是地方官员愿意腐败,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居正话未讲完,众官员已是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拊掌欢呼。比之先前的几次掌声,这一次不单热烈,而且经久不息。张居正从中听出了官心所向,他正欲借题发挥再行阐述自己的施政主张,却见李可突然跑上前来,对他低声言道:
“大人,内阁有加急文书传来。”
“啊!”张居正随李可踅到屏风之后,从邮卒手中接过盖了火漆密印的牛皮信套,拆开来,抽出文札展开一读,脸上顿时勃然变色。
第 四 回 买花盆宠太监耍滑 议奏折小皇上动怒
一大早起来,万历皇上朱翊钧就呵欠连天,仿佛熬夜熬了一个通宵。这也难怪,大凡初当新郎倌的人,开头一些日子,都是等不得天黑,等到天黑了急不可待宽衣上床,又恨天亮得太早。痴男怨女干柴烈火,一晚上不捣腾几次,那还叫什么如胶似漆琴瑟和谐?朱翊钧虽然贵为龙种,但七情六欲却与常人无异,加之平常被李太后管教太严,大婚之前真个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如今一旦开禁,他算真正尝到了鱼潜渊底龙翔九天的快乐。只要一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他的一腔欲火就腾的一下蹿起来:这不,早上曙光熹微,他听得回廊上响起橐橐橐的靴声,便知道是喊他起床的内侍到了,揉揉眼睛正欲起身,一只手却无意间摸到了皇后的饱满如莲蓬的乳房,顿时间按捺不住,一翻身就压到皇后身上。
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的王皇后,生性羞涩腼腆,见天亮了皇上还要做这“丑事儿”,便不胜娇羞制止道:
“内侍若闯进来,看着多不雅相:”
她越推,朱翊钧的要求越迫切,他一边麻利地耕云播雨,一边兴奋言道:
“朕玩过这一遭,一天身体通泰:”
两人再不搭话,在滑溜溜的锦被中颠鸾倒凤扭作一团。王皇后开头是应付,到后来花心摇动周身酥麻,也禁不住哼哼唧唧,两只纤纤玉手把朱翊钧腰肢搂得紧紧的,嘴中忘情地叫道:“我要。我要!”
两人正耍得兴起,听得窗子外头,一名乾清宫内侍敲了三声木梆,高声叫遭:
“恭请皇上起床——”
按宫内规矩,若逢例朝日子,皇上起床的时间是寅时三刻。不上朝,则于卯时初交时起床。任风霜雨雪春夏秋冬,这时间都不可更易。朱翊钧登基时虚龄只有十一岁,生活还完全不能自理,他的生母李太后便随他一起住进了乾清宫,行照顾监管之责。垂髫少年正是贪睡之时,但李太后从不允许儿子睡懒觉,除了春节那几天恩准儿子多睡半个时辰,平常都必须准时起床无误。朱翊钧大婚佳期定下之后,李太后再不好住在乾清宫,便提
前一个月搬回到慈宁宫居住。朱翊钧独自留在乾清宫中,但他同样不自由。一是宫中规矩不可更改,二是李太后搬出乾清宫时,特意找来张居正与冯保,嘱托他们二人代替她对皇上严加管束,不允许皇上有一丝半点玩偈之心而懈怠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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