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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纸上,抄的是《劝学箴》,你看看这格式如何?”
张居正打开四尺宣,只见上面亦楷亦行,墨气淋漓地写了一篇四言诗:
爰有寒泉,惟其深矣。
于彼行潦,叹其乾矣。
皇父孔圣,示我周行。
黾勉求之,日就月将。
敷时绎思,每怀靡及。
灼灼其华,其实之食。
不稂不莠,如琢如磨。
程门立雪,莫知其他。
每有良朋,俾汝多益。
被其之子,是用不集。
我有旨蓄,何用不臧?
如珪如璋,邦家之光。
吾尔君子,迨其今兮。
日月其迈,静言思之。
这篇《劝学箴》,是准备作为圣谕勒石刻碑,安置在全国各地的官学中=却说武昌城因何心隐事件而引起学生骚乱后,张居正趁势让皇上下旨禁毁天下私立书院。但这仅仅只是行政措施。要想清除积弊端正学风,让全国数万廪膳生员戒除玄谈,重研经邦济世学问.还得有所提倡。此时,适有南海教谕肖梅东上折提议皇上写一篇《劝学箴》,以激励引导天下学人。朱翊钧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让张居正替他草拟出这一篇四言偈颂。经过反复推敲字斟句酌订正之后,他再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
张居正仔细看过之后,赞道:“皇上写下的这篇《劝学箴》,单看笔墨,庄谐并重,可作为天下法书。以此勒石,莘莘学子看了,谁能不惕然深省!”
“先生夸奖了,”朱翊钧对自己的书法一直就很得意,所以一听表扬就兴奋起来,“《劝学箴》为的是训谕天下学人,所以不敢马虎。”
“臣先让国子监立即将《劝学箴》刻碑,然后将拓片分赠全国所有学校.依样勒石。”
“如此甚好。”
话已谈完.张居正告辞出了平台,刚要跨院门而去,朱翊钧又走出来喊住他,言道:
“张先生.朕忽然想到,光懋也是一家之言,作出决策之前,是否还是再派人前往辽东调查核实?”
“皇上所言极是,”张居正答道,“臣即刻派吏兵两部会同都察院衙门一起派员前往辽东。”
张居正回到内阁,第一件事就是派员通知吏兵两部和都察院三衙门的堂官前来会揖,商量选派前往辽东的调查人员。办完这件事,正说把几位阁臣找来传达一下皇上关于查处辽东大捷一事的旨意,忽听得院子里闹哄哄的。正要询问,却见书办飞快来报,说是冯公公坐轿到了,跟着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张居正闻言大惊,立忙提了官袍跑出门去看个究竟。
他刚走到大门口,便见冯保神色严峻负手而来,背后跟了一个身着五品熊罴武官命服的中年汉子,身上被一根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张居正瞟了这位武官一眼,只见他大脑袋短脖子,两道眉毛浓黑杂乱,紧压在一双鼓突突的眼珠子上。此刻只见他噘着两片厚嘴唇,神情沮丧且还夹杂着怒气。张居正不认识这个人,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冯保已是瞧见他了。只见他快走几步,在台阶下面朝站在门口的张居正抱拳一揖,勉强笑着言道:
“张先生,老夫带着这孽畜前来负荆请罪。”
“这位是?”张居正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这是咱侄子冯邦宁。”
一听这名字,张居正立马想起来冯保是有这么一个侄儿,原住在涿州乡下老家,仗着叔叔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皇上为笼络他特恩荫其家族后人一个,冯保没有儿子,便荐了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三年后迁升一级,当上了五品的镇抚司副使。听说这个人虽然入了公门,但旧习不改,依仗冯保狐假虎威,在京城里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张居正虽知道他的“大名”,但从未见过。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什么地方竟长得与冯公公有几分相像,便吃惊地问:
“啊,原来是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冯保稍感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张居正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道:“走.到你的值房去,听老夫细说缘由。”
说着便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冯保也不寒暄,一坐下就讲了事情经过:
却说今天中午,冯邦宁受人宴请,前往珠市口的一家酒楼吃饭,喝了半醉出来,乘了八人抬大轿回衙。这时,对面路上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早在大明开国初期,就传下了避轿制度。凡官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碰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方可重新上道。比方说,六部衙门的堂官,在路上碰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外,余下五部堂官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下层官员若见了六部堂官,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恭送。总之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定。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们还不敢不遵守: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武官,见了王国光这位秩位隆重的正一
品吏部尚书,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他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大轿挺身长跪。但今天中午.一是因为冯邦宁多灌了几盅毛狗尿,脑子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自恃有伯父冯保这个大后台,任什么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当轿役看到对面而来的瓜伞仪仗,认出是王国光的轿子,便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冯邦宁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一跺轿板,吼道:
“你们要干什么?”
班发回答:“老爷,咱们避轿。”
“避谁的?”
“吏部天官王国光大人。”
冯邦宁掀开轿帘儿引颈一望,果见对面有一乘大轿子排衙而来。放在平常,在路上遇到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还不敢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儿的蹙到一边:但今天却又不同,盖因他昨晚上到伯父家,听徐爵叽叽咕咕向他传说新闻,言辽东大捷原是杀降冒功,皇上赐给当事官员的奖赏都得收回来,这里头就有吏部尚书王国光。所以,当他一听说对面来的是王国光的轿子,心想这家伙恩荫的儿子还得退回去当平头百姓,还神气个啥,于是干脆把脑袋伸出轿窗嚷道:
“你们这些毬攮的,把爷的轿抬回街上去。”
班役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是正一品的大天官。”
“毬,天官又么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
“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班役不敢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这时候,王国光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远了。王国光此番出行是应张居正之托,前往都御史衙门拜揖左都御史陈瓒。在现任的大九卿中,就陈瓒的年纪最大,辽东大捷受赏,他也是有汾儿的人。张居正担心一旦撤销封荫,陈瓒想不通会闹出事来,故委托王国光先去找他透个信儿作作安抚工作。现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对面抬过来一乘轿与他冲撞。除了张居正,偌大一座京城,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对面是什么人的轿子?”王国光问随轿的护卫小校。
小校早看了对方的仪仗,回道:“启禀大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冯邦宁。”
王国光一听,顿时拉下了脸。对于冯邦宁狗仗人势横行不法的事,王国光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肆无忌惮,现在连他的轿都敢冲撞。思虑间,两乘大轿已是近在咫尺,都当街停了下来,王国光吩咐小校:
“叫他滚开!”
小校跑到冯邦宁的大轿跟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大声嚷道:
“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
王国光一声怒喝,这时候街边上已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冯邦宁一喝酒便是人来疯,听王国光骂开了,他也不甘示弱,吱吱朝地上飚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回道:
“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惩罚你,来人!”
“到!”
小校率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站上前来,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一看这架式,冯邦宁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按理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但他所在的镇抚司衙门是“诏狱”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来定。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大九卿,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冯邦宁乐得把事情闹大,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早就知道,皇上马上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王国光稍稍一愣。
“辽东大捷是杀降冒功,你贪领封赏,皇上要尽数追夺,你以为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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