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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龙文、鄢懋卿一下子明白了,也更震惊了,望着小阁老,又慢慢望向阁老。
严嵩也被儿子的话触动了衷肠,一直望着上方的眼慢慢转望向跪在面前的严世蕃。
严世蕃抹了把泪:“你老骂的是,儿子们是在专给你老招风惹雨。可儿子们招来的风雨淋不着徐阶,淋不着裕王那些人,还是淋在儿子自己的身上。”说到这里他伏了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嵩湿着身子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起了,望向鄢懋卿:“给南京那边去信,问清楚胡宗宪去没去找赵贞吉,赵贞吉借没借粮给胡宗宪。”
鄢懋卿跪在那里微微抬起了头,先望了一眼身边的严世蕃,然后才没有中气地答了一声:“是。”
严嵩又好一声长叹:“严世蕃觉得委屈,你们也觉得委屈。就只那么多钱不断买房子置地养女人不觉得委屈。郑泌昌、何茂才在浙江到底干了些什么,你们都知道吗?他们是在给我们挖坟。给我换一身干衣服吧,我死了,严世蕃连自己都保不了,更保不了你们。”
“是!”鄢懋卿这一声答得很响亮,接着立刻站起走到门边,“立刻准备热水,伺候阁老、小阁老洗澡更衣!”
严世蕃动作快,洗澡更衣后又到了严嵩的书房,和罗龙文、鄢懋卿在这里候着。过了好一阵子,严嵩也由下人伺候洗了澡换了衣,被两个婢女搀着从里面出来了,扶着在躺椅上坐下。
严世蕃一挥手,两个婢女退了出去,他也不再跟父亲负气,把椅子拉近了严嵩,脸上又露出了决一死战的神态。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把椅子拉近了父子俩,神情严峻地坐在那里。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严嵩这时眼中闪着平时一直深藏不露的光,“可先要自己人争气。严世蕃,把你先前说胡宗宪和织造局那番话再说透彻些。”
“死不怕!”严世蕃一开口还是拼命的样子,“就怕死在哪儿都不知道。龙文和懋卿糊涂,说织造局买田的事要么是胡宗宪使的坏,要么是织造局的人使的坏。我看这两种都不可能。胡宗宪这个人自恃才高,不听话都是有的,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现在是官做大了,怕受我们连累,瞻前顾后地就是为了留退路,怎么会自己去烧火。”
严嵩慢慢望向自己这个儿子,满是鼓励他说下去的神色,就是这些地方,这个儿子的过人之处让他也时有佩服。
严世蕃在父亲的目光中受到了鼓励,说话更有了中气:“织造局的人这样干更没道理。要知道,在我大明朝所有做官的人都有退路,大不了辞了官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太监们没有退路,他们只有一个家,那就是宫里。他们这样做,那是连家也不要了。没这个搞法。”
罗龙文和鄢懋卿受他的启发,都在那急剧思索起来。
鄢懋卿突然失惊地说道:“是不是皇上授意他们这样做?”
罗龙文也惊了一跳。严嵩却仍然平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儿子。
严世蕃手一挥:“不会。要是皇上授意,今天也不会把我父子叫去,气成那样。这个假是做不来的。”
罗龙文、鄢懋卿都转望向严嵩,严嵩终于点了点头。
严世蕃:“爹刚才责备我们也责备的是,是我们没有管好下面的人。现在这个结都在郑泌昌、何茂才两个畜生身上!昨天接到他们的呈报,只说是淳安有刁民通倭,并没说织造局买田的事。呈报的日子是六月初七,那时织造局买田的船已经开出了,他们不会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不报!”
罗龙文立刻肯定:“这两个人耍了心眼儿!”
“他们为什么玩这个心眼儿呢?”鄢懋卿脑子有些跟不上了,又不能够不跟上话茬,便把两眼翻了上去,在那里胡乱想着。
严世蕃站了起来,又习惯地踱起步来:“没什么想不通的。这两个畜生一定是卷到那些大户买田的事里去了,自己想趁着改稻为桑捞一把。可我们又派了个高翰文去,他们便不乐意。弄得不好是他们撺掇着那些大户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压人,心想着只要把改稻为桑搞成了,什么丑都遮过去了。闹出事来他们也不要担担子。”
罗龙文:“小阁老鞭辟入里!”
严嵩:“当时我就说了,这件事还是让胡汝贞干踏实。你们闹意气,偏要让这两个人去干。”
严世蕃:“我的老爹,关口是胡宗宪不干!要照他说的分三年去做,国库里的亏空拖得了三年吗?”
“过去的都不说了!”严嵩下决断了,“立刻给胡宗宪递廷寄,还是责成他去查办。真要有人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有一个抓一个。还有,买灾民的田不能够都买光了,没受灾的县份也要买。田价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就会激起民变。”
严世蕃:“要是那些大户不肯出高价买田呢?”
严嵩:“那就让官府出面压他们买。历来造反都是种田的人,没见着商人能翻了天去。生死一线,这件事只有胡宗宪能办!”
严世蕃罗龙文和鄢懋卿对望了一眼,都沉默了。
严嵩目光严厉地望着他们:“是不是你们在郑泌昌何茂才那里也有入股?”
“没有!”二人同时分辩。
罗龙文接着说道:“阁老放心,要赚钱我们也不赚这砍头的钱。”
严嵩:“那就照我说的立刻去办!”
严世蕃:“听爹的,我们立刻去办。”
暴雨总不见小,风又大了起来。冯保擎着一把油纸雨伞,从二门顶着风刚走入寝宫内院,一口穿堂风将他那把伞刮翻了过去。他干脆顺手一松,那把伞便在风中飘飞了开去。雨大雨小都是淋,冯保干脆在大雨里慢慢走着,走到了寝宫外的廊檐下,一身已然透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唤道:“主子,奴才回来了。”
没有回答,冯保便停在那里,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突然他听到了裕王的声音:“小户人家,眼皮子就这么浅?”
冯保一怔,慢慢向廊檐侧边的小门退去,也不敢走远了,便在廊檐小门站着,两眼望着寝宫的门。
寝宫内只有裕王和李妃。裕王还坐在那把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有心没心地看着。李妃坐在他侧面的椅子上,膝上摊着一件玄色的淞江棉布袍子,正在上面绣着《道德经》上的文字。
“臣妾家是小户人家,可这跟眼皮子浅没关系。”李妃正在绣“曲者直”中间那个“曲”字,“皇上一赏就是十万匹绢,穿不了,也不敢卖,家里屋子小,还在为没有地方搁着犯愁呢。真要能退还给江南织造局,明日就可退了。”
裕王眼睛盯着书:“那就退了。”
李妃:“尊者赐,不敢辞。王爷几时见有人把皇上恩赏的东西退回去过?王爷想想,臣妾的娘家真要上个疏把皇上恩赏的东西退了,万岁爷会怎么想?外面会怎么想?皇上作恶人,我们来卖好?”
裕王:“哪儿就扯到作恶人卖好上去了?浙江改稻为桑闹成这样子,今年五十万匹绢要卖给西洋,再闹下去不准还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李妃:“死多少人这绢也不能退。”
裕王把手里的书往茶几上一搁:“那天你不是说要给世子留个得民心的天下吗?怎么扯到你娘家,民心就不要了?”
李妃却站了起来,轻轻提起那件袍子,欣赏着上面自己绣的字:“王爷,这是两回事。也就二十几天便是皇上的万寿了,臣妾赶着把这件袍子绣完,给他老人家敬寿。到时皇上肯定还要恩赏东西,我们不要也就是了。”
裕王把眼斜望向她,不再接言,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望着外面的大雨:“冯保回来没有!”那么大的雨,哪儿有人应声,他便提高了声调:“人呢?都死了!”
两个宫女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奴婢这就去找。”
这时,冯保鬼魅般一下子趋了过来,浑身湿淋淋地行了个礼:“主子,奴才回来一阵子了。”
裕王盯着他:“回来还躲着?打量有多大的功劳,一身弄得湿淋淋的给谁看?”
冯保先是一怔,立刻赔着笑,一边拧着衣襟上的雨水:“回主子,奴才原本打着伞,一口风给刮跑了。”
裕王不再问他,又折回椅子边坐了下来。
李妃在门口出现了:“快进来吧。”
冯保见了李妃又屈下身子行了个礼:“王妃,世子睡了?”
李妃也低声地说道:“半上午没见你,又闹了好一阵子。刚睡着。”说到这里,她望向两个宫女。
也许都成了习惯,但凡冯保是这个样子回来,宫女只要看见眼色便会立刻回避。这时两个宫女低了头,很快退了出去。
冯保又在门口跳了跳,将身上的雨水尽量抖落了,这才走进门去。
裕王望着冯保,李妃也望着冯保:“快说宫里的事吧。”
冯保低声地回道:“禀王爷王妃,奴才都打听清楚了。一个早上,万岁爷把严家父子好一顿臭骂,老严嵩都淌了眼泪。”
李妃立刻望了裕王一眼,又望向冯保:“都怎么骂的?”
冯保:“回主子,吕公公现在还陪着皇上,详情奴才还没法问,只问了问当时在殿外当值的奴才,他们隔得远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为了浙江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灾民田的事。皇上好像说了,干脆把位子让给严家父子坐算了。”
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消息,裕王一震,李妃眼中也闪出光来。
裕王正准备开口接着问下去,李妃又把话头抢过去了:“还听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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