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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懵在那里好一阵子。想了几个来回,为海瑞考虑,他还是觉得去向赵贞吉禀报一下为妥。
正如海瑞所言,遇到这么大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也睡不着。尤其是赵贞吉,主审巡抚兼于一身,一到任就被织造局猛闪了一下腰,这时更是瞻前顾后,哪里能安寝于席。正在大案前仔细翻阅堆积如山的案卷,苦思下面的事情,王用汲来了,便立刻接见了他。
王用汲显然用最谨慎的词句最简短地向他说完了海瑞去提审的事,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赵贞吉去阻止。
赵贞吉也静静地坐在案卷堆积的案前,只露出那颗没有戴帽的头,看不出他有任何惊诧,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焦急。
“他是陪审官,有权去提审罪犯。”赵贞吉竟然十分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用汲一怔,接着说道:“中丞大人,这是朝廷的钦案,似乎还是应该由中丞定了,我们陪审。否则,卑职担心打乱了中丞的部署,海知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贞吉:“圣旨你们都看了,那就是部署。只要按旨意审就没有什么责任。”
王用汲站起来了:“中丞,旨意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可现在已经卖给了别的商人。中丞叫我们怎么按旨意审?牵涉到织造局怎么办?”
赵贞吉又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他:“你还是个老成办事的人。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海知县去提审犯人也没有错。这样吧,你要担心牵涉到织造局,就去告诉杨公公一声。他可以去旁听嘛。”
王用汲是何等明白的人,一番对答已经看出赵贞吉这是眼睁睁让海瑞去捅马蜂窝,也正颜起来:“中丞如果认为应该这样,那也应该中丞派人去通告杨公公。”
这便是顶撞了,赵贞吉却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我派人去通告杨公公也行。来人。”
当值的书办跟着唤声立刻进来了:“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赵贞吉:“你立刻去织造局禀告杨公公,就说新来的海知县一个人到牢里提审郑泌昌何茂才去了。”
那书办:“是。”
赵贞吉又问王用汲:“还有别的事吗?”
王用汲倒被他软在那里,过了一阵才答道:“卑职没有别的事了。”
“那就先去歇着。明早卯时到这里来会集,一起听听海知县审出了什么。”赵贞吉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王用汲心里好乱,答了这声转身退了出去。
入伏的天,气候闷热,心里燥热,杨金水侧躺在一张紫檀大榻上也是睡不着。好在房梁的每根横梁上都吊着一块用水竹织成的三尺见方的“吊扇”,一共四扇,串在一根小指粗的丝绳上,丝绳又都卡在横梁的红木轱辘上,绳头垂下来正被那个胖太监捏着,一下一下地拉,四扇“吊扇”便同时前后扇动,轻风徐来,岂不快哉!可杨金水还是睡不着,翻了个身:“你来摸摸,我头上是不是有些发烫?”
那胖太监立刻站起,先到银盆里把手洗了,又擦干了,趋到榻边,用手轻轻挨上杨金水的额头。
“烫不烫?”杨金水问道。
胖太监:“干爹甭急,儿子用这只手再探探。”说着换了只手又轻轻挨上杨金水的额头。
“到底烫不烫?”杨金水翻身坐起了。
胖太监立刻退了一步,答道:“好像有些烫,又好像有些不烫。”
“你就是一只猪!”杨金水恼了,“换个人来摸摸。”
“是。”胖太监答着就走,刚到门边,那个随从太监正好走了进来。
胖太监:“师兄来得好,干爹觉着身子有些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那随从太监连忙走了过去,“干爹,该不是着了风吧?”
“都好几天没刮风了,哪里着风去?”杨金水十分不耐烦。
“也是。”那随从太监连忙将眼瞪向胖太监,“是不是你不知轻重,扇子拉得太急了?”
“可没有!”胖太监一听汗就出来了,“干爹在这里,我可是掐着脉数拉的扇,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随从太监:“得了,你先出去。”
胖太监如蒙大赦,十分敏捷地走了出去。
杨金水知道他有事要禀了:“什么事?”
随从太监顺手拿起榻边几上一把象牙折扇展开了轻轻给杨金水扇着:“那个淳安知县海瑞到牢里提审郑泌昌何茂才去了。”
“审就审呗。”杨金水乜向他,“就这个事?”
随从太监:“他是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又怎么……”刚说到这里杨金水也觉得有些不对头了,“赵中丞呢?”
随从太监:“就是赵中丞派人来禀告干爹的。赵中丞说,那个海瑞晚上戌时到的,连他的面都没见,子时就一个人跑到牢里提审去了。”
杨金水:“赵中丞就不去管他?”
随从太监:“赵中丞说海瑞也是钦点的问官,有权提审犯人,他不便干预。”
杨金水两只眼翻上去了:“好哇,他这是为了打鬼借助钟馗了……”
随从太监没敢接言,只是轻轻地扇着扇。
“我就知道有事!”杨金水忽地一下翻身下地连鞋也没穿就向外面走去,“赶紧找到锦衣卫那几个兄弟,去臬司衙门大牢!”
“鞋!干爹,你老还没穿鞋呢!”随从太监连忙提着鞋追了出去。
史载明朝省以上衙门大牢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人在隔壁暗间。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犯人因见无人记录,就往往会把原本不愿招的话在不经意间说出来。可见明朝之司法制度也充满了阴谋为本。
海瑞身上带有上谕,一路通行无阻,这时已在提审房坐下,静候把郑泌昌从牢里提来。
郑泌昌还是那身便服,照旧没有带刑具,被一个狱卒领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立刻对上了。
郑泌昌的眼中自然没有了当时当巡抚那种居高临下,可也并没有待罪革员这时常有的恐惧和乞怜,灰暗却平静地望着海瑞。
海瑞本是个杀气极重的人,这时目光中却没有应有的严厉,淳淳地望着郑泌昌。
郑泌昌见到他这种目光,眼睛便亮了些。
海瑞望向狱卒:“给革员搬把椅子。”
那狱卒连忙把靠墙的椅子搬到大案对面。
海瑞:“再搬过去点。不要对着大案,朝着东边摆。”
狱卒愣了一下,把椅子又搬了过去面朝东边摆在那里。
海瑞:“再搬把椅子对面摆着。”
狱卒似乎明白了海瑞的意思,连忙又从墙边搬过来另一把椅子摆在那把椅子的对面。
“去吧,把门关上。”海瑞叫走了狱卒,这才从大案前走了过来,望着郑泌昌,手往西边的椅子一伸:“坐。”
郑泌昌望了望他,坐下了。
海瑞依然站在椅子边,没有立刻坐下,把目光望向了提审房侧面关着的那条门,大声说道:“过来,到这边当面录口供。”
沉寂了一阵,那扇门开了,一个书办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叠录口供的纸,一只砚盒和一只笔幽灵般走出来了,带上了侧门,站在那里望着海瑞。
海瑞向主审官坐的那个大案一指:“你就坐在那里记录。”
那书办有些犹豫:“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哪有那么多规矩。”海瑞手一挥,“坐过去记录就是。”
那书办只好走到大案前,把椅子拖斜了,屁股挨着边坐下,拿起了笔。
海瑞这才面对郑泌昌坐下了。
郑泌昌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二十年了,从翰林院放知县,升知州便干了十几年,投靠了严世蕃才一路青云,当上了封疆大吏。官场什么规矩什么隐秘他不知道?这时本以为被海瑞提审会有一场雷霆斥辱,没想到这个当时做下级就敢与自己分庭抗礼的知县,现在当了钦差反倒如此以礼待之,而且一切都在明处,顿时心里便不是味来,坐在那里反而不自然了。
海瑞这才定定地望着他:“你是革员,我不能再以职务相称。你中过进士,可我只中过举人,也不能以年谊相称。没有定罪,我也不好直呼其名。下面我问你,就不称呼了。”
郑泌昌立刻感到了这个人从里面透出来的正气,也立刻悟到了正气原来只是一个“真”字!这时他是真正有些感动了,答道:“好。”
——牢头屏住气躬身把气喘吁吁的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悄悄领进了暗间。
杨金水的目光立刻望向了通往提审房的那条侧门,牢头连忙走了过去,轻轻地将门闩推上。
闩上了门,牢头又望向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
这时,提审房那边隐约传来了海瑞的问话声:“圣旨下来之前,沈一石的家产是你们抄的。他一共有多少家产?”
杨金水的脸立刻阴沉了,径直走到靠侧门边记录口供那张案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郑泌昌的答话声果然清晰了许多:“沈一石的家是高翰文抄的,我不太清楚。”
牢头见两个锦衣卫还站在那里,便连忙走到墙边搬起椅子往杨金水那边走,锦衣卫那头却挥了挥手,那牢头又把椅子放回了原处然后悄悄退了出去。锦衣卫那头便在墙边坐下了,另一个锦衣卫去关了房门,也在墙边坐下了。
靠提审房的侧门旁只有杨金水一个人坐在那里。
——海瑞见郑泌昌第一句话便硬生生地推卸了,也不动气,只对那书办:“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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