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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突然拉长了音:“来!”这一声叫得又高又尖,呼出的那一长口气,差点将大案上灯笼里的烛光都吹灭了。弄得另三个秉笔太监都是一愣。
烛光暗而复亮,却见粘着三根羽毛的奏封已被他那口气吹得飘在空中,陈洪一把抓住了羽毛奏封,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书案上的奏笺!
两个伺候当值的太监同时出现在值房门口:“奴才们在。”
陈洪一边将奏笺装进奏封:“备轿!咱们四个得立刻将这份奏疏呈给皇上万岁爷!”
“慢着。”陈洪身旁那个秉笔太监黄锦接言了,“陈公公,老祖宗还没看呢。”
“等不得了,我的黄公公。”陈洪十分决断地瞟了一眼黄锦,“老祖宗也在宫里,呈上去他老人家和皇上一起看。”
“事关杨金水,不能就这样送上去。”黄锦也十分固执,“这样送上去万岁爷迁怒到老祖宗就连转圜的余地也没了。”
一句话就揭开了送还是不送各人心中的奥秘,陈洪的目光虚停在半空中,好久才又说道:“这点我倒是忘了。可老祖宗要伺候皇上万岁爷到明儿早上才能出宫,这个本压在这里谁敢担待?”
“想法子,把老祖宗请出来。”黄锦说道。
陈洪又望向了他:“万岁爷正在修炼,身边可缺不得老祖宗。怎么请出来?”
“老办法,报喜吧。”黄锦态度十分坚定。
“不是喜去报喜,事后万岁爷知道了,你担罪还是我们担罪?”陈洪说道。
黄锦:“我去报。有罪我一个人担!”
那陈洪显然心有不甘,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你们说呢?”
那两个秉笔太监:“还是先禀报老祖宗吧。”
陈洪没法子了,只得把话留下一半:“那你就去吧。万岁爷真要降罪,咱家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担。”
“说了,我一个人担。”黄锦说完这句,大步走了出去。
“备灯笼!备轿!”门外两个侍候当值的太监的声音在门外立刻响了起来。
“给个灯笼就是!我走着去!”黄锦的背影已消失在值房门外。
说是走,其实是跑着去的。一溜烟就到了玉熙宫大殿外。当值的太监看到黄锦,连忙跪了下去,低声道:“孙子们叩见黄公公!”
黄锦也压低了声音:“主子万岁爷歇了吗?老祖宗能不能出来?”
玉熙宫一个当值太监:“回黄公公,主子万岁爷今儿打的是神游八极坐,老祖宗得一直在身边护着,一时片刻且出不来呢。”
这个时候偏在神游八极,黄锦一怔,接着在石阶前急得徘徊起来,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站住了:“不行!这是大事,必须将老祖宗请出来。报喜吧!”
两个玉熙宫当值太监立刻脸都白了,叩下头去:“二祖宗饶命,这个时候奴才们万万不敢惊了圣驾!”
黄锦无声地跺了下脚:“我自己来!”说着疾步走到了直对精舍的南窗的石阶下,隔着石阶对着高高的窗棂,双手圈在嘴前,发出了一声俨然的喜鹊声!
好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有反应,黄锦头上冒着汗,一铁心,双手圈在嘴前竟连续发出了三声鹊叫声!
“叫你呢。去吧。”万岁爷的声音像一根游丝从精舍内飘了出来。
黄锦还有两个当值的太监都停住了呼吸。
“该死。”精舍内传来了吕芳的惶恐声,“再大的喜事,怎么能这个时候来扰了主子的仙修!”
嘉靖的声音竟十分平和:“该是胡宗宪戚继光他们在前方又打了胜仗,你去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吕芳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了。
黄锦一脸大汗疾步迎了上去。
吕芳依然不紧不慢地下了石阶,望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不是喜事,便盯着他。
黄锦低声禀道:“干爹,浙江八百里急递,杨金水疯了!”
从来不动如山的吕芳这时竟也微微颤了一下。
此刻,那封急递被一方和阗羊脂玉镇纸压在大案上,没有风,三根羽毛竟也一动不动。
四个秉笔太监都望着坐在案前的吕芳,每张脸都像案上那封奏疏,一动不动。
“那个送急递的驿差现在哪里?”吕芳开口了。
陈洪急忙接言:“回干爹,儿子已把他扣在禁门值房里。”
吕芳:“扣住他,不能让他见任何人。”
陈洪:“晓得。”
吕芳:“锦儿。”
“儿子在。”黄锦应道。
吕芳:“这一坎得我去过了,得要半夜才回,主子那里不能没有人伺候,你去吧,主子习惯你。”
黄锦:“儿子这就立刻去沐浴更衣。”
吕芳:“主子要是问起,就说这封奏疏你们都没看,告诉主子,就说我去镇抚司诏狱了,去见那个高翰文。详情待我回来一一向主子陈奏。”
黄锦愣了一下。
另三个秉笔太监都对望了一眼。
吕芳:“这件事要回话,就得明白回话。杨金水为什么会疯?江南织造局的事,杨金水和沈一石的事,或许那个高翰文知道一些内情,还有那个曾经跟了杨金水四年的女子知道一些内情。一切等我回来,向主子明白回话。”
“儿子明白了。”黄锦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吕芳跟着站了起来:“杨金水是我派到江南去的,有罪我会担,你们都把心放到腔子里,今晚都待在值房,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能透露出去。”
三个秉笔太监:“儿子们明白。”
吕芳大步走了出去。
明朝的北京,除了紫禁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不知凡几,平常百姓都要绕道而行。至若北镇抚司衙门这座诏狱,那便是连文官武官都绕着走,不愿意见到这道长有里许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更不愿见到那两道黑黝黝的生漆大门。年代久了,便传出许多关于这条幽深的巷子和巷子高墙里的话头,都说天一黑,这条路上就有许多冤鬼游荡,黑角落处还时常听到哭声。因此这条路面一年到头都十分清静,尤其到了黄昏后,不但没有人走,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两盏灯笼在前面照着,四个提刑司太监,一顶小轿,抬着吕芳从西苑方向进这条巷子已是戌时末,疾步无声,很快抬到了黑漆大门前。
提灯笼的太监抓住大门左边那环兽面吞口敲击了三下。
里面立刻传来了问声:“是老祖宗驾到了吗?”显然事先已有快报通告了这里。
门外提灯笼那太监:“知道还问?开门吧。”
沉沉的大门从里面向两边打开了,早有一片灯笼光在里面候着,院子里跪着好些顶戴。
提刑司提灯笼的太监又发话了:“老祖宗说,派两个人引路就行,没事的都歇着去。”
“是。”一地的答声,中间闪开了一条路。两盏灯笼一顶小轿飞快地飘抬了进去。
大门带着嘎嘎的声音又沉重地关上了。
外边的人不知,以为镇抚司诏狱里只有铁槛锒铛关押待决官员的牢房,其实里边还辟有多处软禁罪名未定待审官员的小院。
这里就是其中之一。院中之院,也就是墙中之墙,一道铁门锁着,开钥进去便是一块数丈见方的院子,院内照例有一口井,靠墙根长满了草,墙上还爬着青藤。靠北便是三间小屋,各有房门,互不相通。西边一间关住被审的官员,正中那间是暗审口供的录房,东边那间平时空着,备作锦衣卫审问罪官累了时喝茶歇息之用。
这样的院子照例是只锁院门不锁房门,这时引路的锦衣卫开了院门的锁,推开了门,在前面引着,灯笼照着小轿进来了,停在了院内。
左边那个提刑司打灯笼的太监掀开了轿帘,右边那个提刑司打灯笼的太监伸过手搀着身着便服的吕芳从轿子里出来了。
老祖宗亲自审讯罪员,两个锦衣卫可不能待在这里,这时已退到了院门外,在外面把铁门带上了,钉子般守着。
一个提灯笼的太监早已奔进正中那间录房,点亮了座灯。
另一个提灯笼的太监这才领着吕芳向录房走去。
之所以用提刑司的太监抬轿,是因他们才兼有密与提审罪员的差使。后边抬轿的两个提刑司太监站在院内,面对门墙,前面抬轿的两个提刑司太监走到了靠西那间关罪员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高翰文。”
门从里面慢慢开了,现出了穿着粗布蓝衫,梳洗后面容憔悴的高翰文。
提刑司太监:“有话问你,出来吧。”
高翰文从门内慢慢走了出来。
东边那间屋子的窗棂后,芸娘两只眼透着不安在静静地望着院子外。
提刑司那太监静静地领着高翰文进了录房,桌上放着一盏灯,灯光柔柔地照着坐在桌子后身穿便服的吕芳。高翰文与吕芳二人的目光对上了,吕芳满目的慈祥,高翰文心中一动,怔怔望着这个人,默默站在那里。
按理,参加过殿试的进士都见过皇上,自然也就都见过须臾不离皇上左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只因嘉靖帝二十年不上朝,三年一届的殿试也不去主持,因此大明朝嘉靖二十一年后的科甲官员都无缘一睹天颜,自然也就不认识吕芳。
吕芳轻挥了下手,提刑司太监连忙退了出去,轻轻将录审房的门带上了。
高翰文这才敏感到今日有些不同,目光不禁向那张桌面望去,桌子上并无纸笔墨砚,难道今日审讯不用记录?带着疑问的眼光忍不住又望向了吕芳。
吕芳:“我不是来审你的,不用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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