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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大人。”
谭纶:“在。”
赵贞吉:“你是新任的按察使,主管刑名,又是圣上钦点的办案官,该案就由你领办吧。”
“这只怕不妥。”谭纶站起来说话了,“圣谕煌煌,中丞是主审官,我是会同办案,钦案理应仍由中丞领办。”
“我是主办,你是领办。”赵贞吉立刻把他的话挡了回去,“郑泌昌何茂才一干人犯由你领着海知县王知县还有镇抚司四个上差审讯。审出的结果再交给我,由我领衔上奏朝廷。”
谭纶还想说话,“啪”的一声,赵贞吉已经击响了惊堂木:“带郑泌昌何茂才!”
十天了,郑泌昌何茂才一直关在单身牢房里没有再被提审,每天按革员的待遇三饱一倒。今天半夜被提审了,二人便知这是新的旨意到了。可很快他们便感到了情形有些不妙,一出牢门,和前几回不同,狱卒便给他们上了刑具,带到巡抚衙门后被拘押在廊下候审。这时随着一声堂呼,两人分别被差役两个夹着一个押上了大堂。看见高高供在香案上的圣旨,两个人带着刑具立刻跪下了,向圣旨拜了下去。
拜完后何茂才便趴在那里不动了。他身边的郑泌昌却手撑着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毕竟年衰,被一身刑具拖着却站不起,他居然望向趴在身边的何茂才:“茂才兄,你我还未定罪,尚属革员,理应起来回话。来,扶我一把。”
望着郑泌昌那满是硬气的目光,一股羞耻心腾地冒了出来,何茂才也立刻挺起了腰杆,伸手搀着郑泌昌,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郑泌昌望向了赵贞吉:“赵大人,皇上新的旨意上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刑具受审?如果没有,请给我们去掉刑具,设座问话。”
赵贞吉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慢慢转向了谭纶:“谭大人,你说呢?”
郑泌昌何茂才这才循着赵贞吉的目光看见了坐在左边案首的谭纶,而且穿着按察使的袍服!
两个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了,愣在那里。
谭纶已经看出赵贞吉的态度,他是想隐身在这件钦案之后让自己出来扛头,为什么这样一时还不明白,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态度不明,好不容易出现的这一次倒严契机就很可能失之一旦!因此他必须说话了,目光刷地刺向郑泌昌:“圣旨上当然不会有让你们带不带刑具的旨意。但你想知道皇上是怎么看你们的,我可以念几句旨意给你们听。”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神态庄严地背诵起来:“上谕:‘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音:易)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郑泌昌,你不是问皇上要不要你带刑受审吗?旨意你听到了,对你们这些巨蠹,皇上想宽容你们,苍天也容不得你们。跪下受审!”说到这里,他抓起惊堂木猛拍了下去。
堂威声立时大作。
久在官场的郑泌昌和何茂才知道,这时自己不跪便立刻会被刑杖击跪,二人咬着牙跪了下来。
越是曾经大权在握后来又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到这个时候,必须搬出靠山让审案者有所忌讳才能减轻罪罚。郑泌昌早就想明白了一条,天塌下来都只有搬出织造局搬出宫里才能顶住,人是跪下来了,神态依然不变:“落在你们手里,无非一死而已。可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们的案子皆因织造局而起,杨公公不来,织造局不来,不知你们要我们招什么?我们又有什么可招?”
何茂才这时也又有了底气,大声接道:“案子审到朝廷,杨公公也应该出来帮我们作证。赵中丞,你们如果偏袒,朝野自有公论!”
赵贞吉此时依然冷着脸坐在那里,并不答话。
谭纶此时心中已对赵贞吉这般态度深为不满,担子自己要担,但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置身事外:“中丞,你是主审,钦犯如此顽劣,中丞应该有个态度。”
海瑞和王用汲也把目光直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当然明白谭纶这话的意思,依然不正面答话,把目光又望向了锦衣卫那头:“是否请杨公公出来,跟他们见上一面?”
锦衣卫那头更绝,两眼望着自己的鼻子,竟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赵贞吉有些尴尬了,目光又瞟向另外几个锦衣卫。那三个锦衣卫也像石塑一般笔直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谭纶和海瑞王用汲对视了一下目光,然后一齐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有些羞赧了,猛拍惊堂木:“带杨金水!”
堂上的书吏差役立刻同声吼道:“带杨金水!”
郑泌昌何茂才的耳朵同时“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空白,满耳朵嗡嗡声中,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像是同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两人慢慢缓过神来,最不愿想象也从来就没有想到的结果出现了——杨金水也倒了?!
高矮胖瘦四个太监抬着一把椅子把杨金水抬进来了。这时杨金水已经让几个太监按着洗了澡梳了头换了衣,两手被铁铐铐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脸色煞白,两眼睁得大大的出神地望着上方。
脚步声停了,接下来是椅子放在地上的声音。郑泌昌何茂才却仍然愣在那里,不愿回头看了。
三个钦犯,两个跪着,一个坐着,赵贞吉不吭声,谭纶也不吭声,海瑞王用汲当然不宜吭声,四个锦衣卫仍像石头一般坐在那里,堂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突然,郑泌昌发出一阵大笑。尴尬的沉寂竟然被他这一阵大笑打破了!
除了杨金水仍然呆呆地虚望着上方,堂上所有的人都被他突然发出的狂笑怔住了,目光全望向了他。
一阵大笑过后,喘息定了,郑泌昌紧盯着赵贞吉:“请问赵中丞,杨公公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受审?”
赵贞吉这时脸冷得像铁:“将杨金水即刻押送京师!”
堂外几个押送的官兵吼应了一声:“是!”
四个太监又抬着仍然两眼虚望上方的杨金水走了出去。
郑泌昌依然紧盯着赵贞吉:“好!好手段!我们的案子因沈一石而起,沈一石一案因织造局而起,现在你们把织造局撤走了,案子自然就落在我们身上了。”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扫向谭纶海瑞和王用汲:“可你们想没想过,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是从来不产丝绸的。赵大人,各位大人,但不知接下来你们问什么,怎么问?那么多丝绸和卖丝绸的钱每年每月往宫里送,是不是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扯上谁我们就供出谁!”紧接着他又望向了何茂才:“老何,没有人会救我们了,不为自己为了家人我们也得自救!我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何茂才本是一条硬汉,这时被郑泌昌这一番难得的硬气煽得那股热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用从来没有过的眼神望着郑泌昌:“老郑,同僚几年我他妈的一直看不起你。今天,我他妈的谁也不服,只服你了,心服口服!”说着竟当着众人向郑泌昌磕下头去,而且磕得山响。磕完头他接着转过了身子,抬头望向赵贞吉,望向谭纶海瑞和王用汲,大声嚷道:“问吧!问吧!只要你们敢问我他妈的就什么都敢说!”
“我现在就问你!”海瑞拍案而起,“今年五月初三,新安江九县的闸门你是奉谁的命令扒开的!”
刚才还咆哮的何茂才突然又愣住了。赵贞吉谭纶王用汲还有四个锦衣卫也都被海瑞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紧张起来。
何茂才望向了郑泌昌,郑泌昌这时依然两眼通红,显是在想着如何抵抗。
海瑞愤慨之极:“几千百姓死于洪水,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如此伤天害理,无论是你何茂才郑泌昌还是任何人,都死有余辜!居然还要挟我们敢不敢问?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沈一石贪墨受贿一案,新安江毁堤淹田一案,井上十四郎从臬司衙门大牢放出去一案,这三件案子不管牵涉到哪个衙门,不管牵涉到谁,别人不问,我海瑞也要一问到底!”
“牵涉到宫里呢?”郑泌昌硬声反问。
海瑞:“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皇上已经下旨彻查!宫里还有谁牵涉到这些案子,你现在就说。说!”他又猛拍了一下大案。
郑泌昌被他憋住了,知道自己这一套在这个海瑞面前一点用也顶不上,避开了他,咬着牙转望向赵贞吉:“赵中丞,是不是牵涉到任何人我都能说?”
赵贞吉不得不出面阻止了,啪地也拍响了惊堂木:“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说着他倏地站了起来。
海瑞原就是站着的,谭纶王用汲和四个锦衣卫这时都跟着站了起来。
赵贞吉:“郑泌昌由谭纶谭大人会同北镇抚司两个上差审讯,何茂才由海知县王知县会同北镇抚司两个上差审讯。恭奉圣命,身为主审,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两个人如果为了逃避罪责胆敢诬陷朝廷甚至诽谤圣上,《大明律》第一条第二款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将惊堂木又重重一拍,接着深望了一眼谭纶,径自走了进去。
谭纶:“将钦犯收押待审!”
四个差役立刻奔进来夹起了郑泌昌何茂才拖押了出去。
谭纶望向了海瑞王用汲和四个锦衣卫:“诸位先到提审房稍候,我跟赵中丞商议后再审讯钦犯。”说完他也向后堂走去。
“那个海瑞是个南蛮。谭子理,你怎么也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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