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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倘若真是倭寇奸细,则遗患巨大。是否请徐阶和兵部一并查处?”
所谓通倭情节在海瑞呈奏的供状证言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现在供状证言都已烧了,严嵩却翻出此事,嘉靖心里明白,徐阶心里也明白,他这明显是在找补今日的输局了。
嘉靖眼中立刻掠过一丝精光,沉默少顷忍着答应了他:“准奏。还有吗?”
严嵩磕了个头:“臣叩辞圣上!”
吕芳这才将他搀了起来。
徐阶这也才跟着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
嘉靖依然挺跪在神坛前,二人这就只能躬腰后退着出去了。
吕芳搀着严嵩躬腰慢慢向门边退去。
徐阶双手高举奏疏弯着腰跟着慢慢向门边退去。
嘉靖还是挺跪在神坛前,慢慢抬起了头,向那几块牌位望去。
第二十五章
旨意命徐阶到裕王府议处浙江大案,徐阶的轿子还在路上,内阁三骑已经将消息飞告了裕王高拱和张居正。
今日中元,裕王朝祭了祖先,这时依然朝服在身,便立刻来到了书房,高拱和张居正也已经袍服俨然等在这里。
常言道等人最久,何况这时等的是口衔天宪的徐阶,等的是期盼已久的朝局变化!三人默默地坐着,徐阶兀自未来。
“我想起了贾岛一首五绝。”裕王终于忍不住了,望向高拱和张居正,“两位师傅猜猜是哪首诗。”
高拱和张居正碰了下眼神,当然是那种已经猜到的眼神。
高拱兴奋地站了起来:“太岳,我们俩同时念,看是不是王爷想起的那首诗。”
张居正也跟着站了起来:“好。”
两人用眼神合了一下节拍,同时念诵起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同时念完,两人又同时望向裕王。
裕王早已被二人铿锵的声调激昂的神情感染得激动不已,倏地站了起来:“来人!”
那个王詹事在门外出现了:“王爷。”
裕王:“再去看,徐阁老到哪里了。”
王詹事:“是。”立刻又消失在门外。
裕王不再坐了,离开书案来回走了起来:“‘越中四谏’、‘绍兴七子’,还有那么多忠耿之臣,都算得上我大明朝的利剑了,一把把都折断于奸臣之手。没想到国之利器竟然会是一个海岛的举人!”
高拱立刻接言:“这个功劳首推谭纶,当然还有太岳那封书信!今日说实话,当时你们举荐那个海瑞,我还有些不以为然。知人者智,我不如你们。”
张居正:“高大人,晚生接着你的话再说一句,不知高大人听后能否见谅。”
高拱:“说!”
张居正:“高大人并非无知人之智,而是无自知之明。”
高拱的脸色立刻变了。
裕王也变了脸色,责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接着说道:“要说我大明朝谁是国之利器,在下面是海瑞,在朝廷便是你高大人!”
高拱一下愣在那里。
裕王也慢慢明白了张居正的话音,紧张的面容缓和了下来,等着听他说完。
张居正:“居正所生也晚,这几年得以参与朝议,多少次朝会之上,亲眼所见,敢于跟严氏父子和那些严党抗颜相争的仅高大人一人而已。每次我都扪心自责,何以满朝之上只有一个高肃卿!肃卿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裕王先就被感动了,慢慢望向高拱。
高拱却低下了头:“张太岳呀张太岳,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望着上方,“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国之利器。每一次与他们相争,都能事后平安,是因为我背后有王爷,我头上还有皇上哪。靠王爷撑着,赖皇上护着,我得了个直言敢争之名,而每次都于事无补。国之利器一名,唯海瑞可以当之,今后不要再安在我的头上。汗颜!”
有明一代,无论阉宦专权,还是奸相掌国,朝野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在,后世有评,言与当时文官士人昌明理学心学关系巨大。尤其在嘉靖朝,王阳明“致良知”之说深入人心,陶冶了多少科甲之士。但心地光明多半还在于各人的秉性,如高拱,史称其“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然“心地坦荡,真实不假”却是天性。
这一段自评自责的话说了出来,如此真诚,张居正当时脸就有些微微红了。
裕王更是心中怦然大动,深望着这位师傅,才突然感悟到自己平时总觉得对几个师傅都亲,但跟高拱又总是别有几分不拘行迹,原来是高师傅那个真字让自己觉得更亲。感动之余,眼睛望向了窗前茶几上高拱那个茶碗,径直走过去双手端了起来,向张居正递了个眼色:“高师傅这番话我记住了。张师傅,望你也记住。”
张居正连忙走了过去接过茶碗,转身捧给高拱:“居正已拜徐相为师,其实心中也早已认高大人为师,碍于辈分,今日就行个半师之礼吧。”
“又骂我。”高拱笑了一下接过茶碗,没有喝依然放回到茶几上,“共事一君,忠心报国吧。”
书房外脚步声响了,裕王率先向门口迎去,高拱张居正也跟在身后走到门边。
果然是王詹事引着徐阶来了。
这边裕王等三人闪亮的眼睛齐齐望向了徐阶。
徐阶淡笑了一下,向裕王先微微一揖:“让王爷久等了,二位久等了。”
裕王已经伸出手将徐阶搀了进来。
“浙江的奏疏呢?”高拱的性急又露了出来,“先给我们看,阁老坐一边喝口茶。”
徐阶从袍袖里掏出了那份奏疏,双手递给了裕王。
“徐师傅请坐,先用茶。”裕王双手接过便走向书案抽出了里面的供词,“高师傅张师傅一起来看。”
三人都站在了书案前,三双眼睛都望向了裕王展开的奏疏。
徐阶在靠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王詹事在他面前放下了新沏的茶碗退了出去。
“这不是半月前已经看过的那份奏疏吗?”高拱已然嚷了起来,“徐阁老,海瑞昨天急递的供词呢?”
裕王和张居正也望向了徐阶。
徐阶刚揭开茶碗正准备端碗喝茶,这时又轻轻将茶碗放下了,望着三人。
张居正最敏锐,问道:“海瑞的供词是不是被淹了?”
明朝的皇帝有一恶例,臣下上疏,若是自己不喜欢的建言,又无法降罪这个建言的臣下,便常常将奏疏留中不发。深宫如海,这份奏疏内阁和各部就再也看不见了,群臣对此称之为“淹”。
裕王和高拱也感觉到了,都紧紧地盯着徐阶。
徐阶慢慢站了起来:“不是被淹了。”
高拱:“那在哪里?”
徐阶两眼慢慢望向了地面:“被皇上烧了!”
“烧了。”一阵不知多长时间的沉寂,高拱望着窗外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经哑了,接着他茫然地望向徐阶,“里边写的都是什么?”嗓音确实是哑了,是那种口腔和喉头都已经没有了津液后发出的声音。
张居正也定定地望向了徐阶。
裕王站在书案边却没有看徐阶,只是望着案面发呆。
徐阶抬起头迎向高拱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
“海瑞的奏疏里面到底是什么,总得让我们知道!”高拱用这般破哑的嗓子喊出这句话,脸已经憋得通红。
徐阶这时既不回话连头也没摇,只是望着疯了般的高拱。
“不要问了。”裕王依然望着案面,声调里满是凄凉。
“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大明朝的天下苍生还管不管了!徐阁老,你总得给我们说句话。”高拱依然声嘶力竭,尽管每个字嚷出来都是那样艰难。
“我说了不要问了!”裕王竟然在书案上拍了一掌,“逼死了徐阁老,他也不能说,知道了里面写的是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处……”说完这几句裕王已然冷汗涔涔。
高拱喉头一哽,懵在那里。
张居正慌忙过去扶着裕王想搀他坐下,裕王用两手撑着案沿,不愿坐下。
徐阶站起了:“不是我不愿说,也不是我不能说。海瑞急递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严阁老司礼监也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
三双眼睛倏地又都望向了他。
徐阶:“昨日那份八百里急递送到宫里,皇上连封都没拆开,今天当着我们便烧了。”
这一声霹雳更响了!是因为三个人都立刻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一声惊雷必然挟着电闪要落在哪个地方,是一棵大树,还是几棵大树要被摧劈了!
裕王撑着案沿的手松了,软软地坐了下去。
张居正斟酌了好一阵子,轻声问道:“王爷,阁老、高大人,我想问几句话,可否?”
徐阶和高拱都望向了裕王,裕王:“问吧。”
张居正对着徐阶:“阁老,皇上烧的那份急递,封口盖的是哪几个人的印章?”
徐阶:“只有海瑞一个人的印章。”
张居正一怔:“赵贞吉也太世故了,谭纶为什么也这样?”
高拱立刻明白了,吼道:“不是世故,而是无耻!当初叫人家冲锋陷阵,于今我们自己的人在背后射人家的冷箭!他们不要脸,我高拱还要这张脸。这次要是朝廷放不过海刚峰,除非先杀了我!”
裕王震了一下,望向高拱:“这、这是怎么说?”
“昭然若揭了,我的王爷!”高拱已然十分激动,“我大明到当今皇上已历十一帝,奉旨办案的官员审讯的供词连封也不拆便当着阁揆烧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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