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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吃了李时珍两个疗程的药,培了元固了本,裕王的病已在将息阶段,听李时珍的话,这时当南的殿门和窗户都打开了,通风贯气。因此陈洪一行人还在后院里便远远地看见了裕王坐在北面的椅子上让李时珍在请脉。
名医诊脉都是一个惯例,闭目凝神,那是一点都不能干扰的。陈洪虽然是奉旨而来,远远地望着闭目正坐在那里请脉的李时珍和裕王便也停住了脚步。跟来的人更是懂得这个规矩,一个个屏住呼吸,站在院里。
倒是裕王望见了陈洪,便想站起。
“不动。”李时珍仍闭着眼轻声说道。
裕王又坐住了,却再也坐不安:“李先生,宫里的陈公公来了。”
“不要动。”李时珍还是闭着眼。
那陈洪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却不得不还站在院里。
“是传旨来的,李先生我得接旨。”裕王再也不敢耽延,自己站了起来。
李时珍睁开了眼,也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陈洪这时才一个人向寝宫走去。
李时珍走出寝宫,陈洪走进寝宫,二人在门口擦肩而过,陈洪倒是向李时珍笑了一下,李时珍却看也没看跨出了殿门。
陈洪的脸阴了一下,转望裕王时又连忙一笑,再肃穆了面容:“圣上有口谕,裕王听旨。”走到了北面上方站定。
裕王转到南面跪了下去。
陈洪从怀里掏出了叠成方块的海瑞那幅字,说道:“有个户部主事海瑞在六必居替朕写了几句话,裕王知否?”
裕王一怔,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不知。”
陈洪接着说道:“那个海瑞说写这几句话是为了替朕‘正人心而靖浮言’,真欤假欤?”
裕王吃惊了,好久才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更不知。”
陈洪:“是真是假,知与不知,你都把这幅字抄写一遍,落你的款,刻块匾挂到六必居去。钦此!”
裕王一头雾水,只好磕下头去:“儿臣领旨。”
宣完了旨陈洪便是奴才了,连忙过来双手扶起裕王,先将那幅字递给他,又扶他到北面正椅上坐下,自己跪了下来:“奴才陈洪叩见裕王爷千岁!”
裕王正在急忙展开那幅字看:“起来吧。”
陈洪磕了个头站起了,静静地等裕王把那幅字看完。
裕王看完了,依然不知就里,茫然地望着陈洪:“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陈洪:“回裕王千岁的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那个新任户部主事的海瑞吃饱了撑的,刚进京就跑到六必居写了这几句话,还说什么是为了替皇上‘正人心而靖浮言’。奴才揣摩皇上是认可了这几句话,这才叫裕王爷写了挂到六必居去。”
裕王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却依然怔在那里:“这个海瑞我连人都从来没见过,父皇为什么叫我写呢?”
陈洪低下了头:“这个奴才就不敢妄自揣摩了。”
裕王只好说道:“烦陈公公向皇上回旨,就说儿臣领旨,今天就写。”
陈洪:“裕王爷放心,奴才知道怎么替王爷您回话。”
裕王站起了:“那就多多拜托。”
陈洪慌忙过去扶着他:“王爷这样说折煞奴才。”
裕王被他搀着其实心里不快,却还得温颜对之,想了想,从腰间玉带上解下那块系着金黄色丝套的和阗玉佩:“这是我挂了多年的东西,赏你吧。”
陈洪立刻跪了下去:“奴才没有功劳怎敢受王爷如此厚赏?”
裕王:“难得你替本王伺候皇上,这便是天大的功劳,拿着吧。”
陈洪当然知道这是满天下都难得的珍宝,更知道这是裕王的笼络,心中窃喜,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谢王爷的赏!”抬起头满脸的感恩双手合着接过了那块玉佩,站了起来。
裕王:“你当着大差使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宫复旨吧。”
陈洪却又露出了一脸的难色,站在那里故意踟蹰着,并没有举步的意思。
裕王历来敏感:“还有什么事吗?”
陈洪更露出了伤心难过的样子:“王爷,您正在病中,这句话奴才实在难以启齿,可是圣命又不得不说……”
裕王的脸色立刻紧张了:“什么事?快说。”
陈洪低声地回道:“万岁爷对王爷身边有个人十分不快,要奴才把他送到朝天观去扫地服役。”
“谁?”裕王变了脸色。
“冯保。”陈洪低声说出了这两个字。
裕王愣在那里。
陈洪也默在那里。
“父皇为什么有这样的旨意!”里边的寝宫里传来了李妃惊气的问话声,“谁在父皇那里进谗言了!”
“住口!”裕王立刻喝住了寝宫里说话的李妃。
“我不住口。”李妃竟然立刻顶了回来,声音特别气愤,“父皇就这一个孙子,也只有冯保能带好他,谁这么没心肝要坏我朱家的事!”
“住口!住口!住口!”裕王跺着脚一连气说了三个住口,紧接着脸便白了,大口喘起气来。
“王爷!”陈洪也惊了,一把半扶半抱把裕王挪到椅子上坐下。
“王爷!您怎么了!”李妃也再顾不了许多,慌忙从寝宫里奔了出来,奔向裕王,一手挽着他的后颈,一手轻抚着他的前胸,大声唤道,“李太医!快叫李太医!”
好几个太监宫女都奔进来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一个个睁着惊惶的眼,不知所措。
李妃脸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你们来干什么!快请李太医!”
那几个太监宫女又一窝蜂涌了出去。
李时珍快步走进来了!
裕王这时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请闪开!”李时珍紧盯着还扶着裕王右臂的陈洪。
陈洪连忙闪开了。
李妃依然在裕王左侧托着他的后颈,望李时珍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
李时珍:“不用急。”说着从腰间挂着的那个褡裢里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小布袋,“火!”
李妃慌忙对外唤道:“火!”
两个宫女奔进来,一个从侧面的茶几上端来烛台,一个拿起了桌子里边的火石火绒,两手颤着就是打不着。
陈洪:“给我!”从那宫女手里抢过火石火绒一下就打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向李时珍递去。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裕王的人中扎了下去。
接着,李时珍又从褡裢里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裕王的衣襟,向裕王胸前的一个穴位灸去。
裕王的牙关松开了,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
“王爷!”李妃捧着他的头,流泪了。
裕王睁开了眼,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让冯保跟陈公公走……”
“让他走,臣妾让他走就是。”李妃抽泣着答道。
裕王这才又闭上了眼。
李时珍慢慢捋出了裕王人中上那根银针,一边说道:“没事的人都请出去吧。”
李妃望向了陈洪,那目光显着恨意:“把人带走就是,还在这里干什么?”
陈洪扑通跪倒了:“王爷王妃冤杀奴才了!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圣谕。千差万差来人不差,奴才真正里外不是人了!”说完便又磕了个响头。
裕王:“不怪你,不怪你,回宫复旨吧……”
陈洪又磕了个头:“王爷千万珍惜玉体,王妃也不要太急,奴才走了。”站了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
李妃这时心急如焚,望着李时珍:“请李太医照看王爷,我要去管着世子。”
李时珍微低着头:“王爷平安了,叫人抬到床上躺着就是。王妃请便吧。”
李妃慢慢松开了扶着裕王的手,急步走到门口:“抬王爷到床上躺好!”
“是!”两个太监奔了进去。
李妃又回头望了一眼,急着提起了裙裾跨出门向前院走去。几个宫女连忙跟着走去。
冯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几年千辛万苦搭起的这个台阶被人一根小指头轻轻一戳便垮了。这时还陪着世子,正趴在一根柱子上用一块布蒙着两眼,一字一顿地大声喊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躲好了吗?我要捉了!”
世子和几个太监亢奋地笑着在院子里答道:“躲好了,来捉吧!”
冯保便蒙着眼伸着两臂向世子的声音方向摸去。
世子憋着笑早已躲开了,却将一个太监推到他刚才站的地方。
冯保开始假装方向偏了些,两手东摸一下西摸一下,走到那个太监站的地方猛一转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捉住了吧!”
“错了!大伴,您抓的是奴才。世子爷早就得胜回朝了!”那太监慌忙说道。
世子在院子的另一边咯咯直笑。
“我总能捉到你!”冯保假装心有不甘,转身又向世子笑声方向摸去。
两眼全被蒙着,是真的一物不见,但这所院子的一砖一柱早在冯保心中,再也不会磕着碰着,因此步伐十分轻灵,东扑西抓,这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便琢磨着是世子爷让大家伙儿都蹲到了墙根或者柱边,偏不向那些地方去摸,而是摸向石阶,准备假意让石阶绊一下摔倒在地结束这场游戏。
就在他摸向石阶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显然是大人的脚步,同时听见世子忍不住的咯咯笑声,便向那人一把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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