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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将不国何以家为?找内阁,跟他们论理!”
“光找他们也没用,大家都先去写奏疏,写完了一齐上疏,参他们!”
“上疏!上疏!参他们!”
真是一呼百应,立刻大部分官员朝三个仓门蜂拥奔去。
剩下一些官员都是相对温文怕事的人,踟蹰了片刻也跟着慢慢向仓门外走去。连那些发放粮米刚才还被围骂的户部官员也都向仓门外走去。
广盈库里那些库工没有了官员,都不知所措了,也不敢走,便开始收拾撒得满地的袋子。
海瑞依然站在那里,王用汲也就没走,忧患的眼相互对视。
“我是都察院的御史,大家都上疏了,我也得去。你上不上疏?”王用汲问海瑞。
“我不去,你也不要去。”海瑞当即答道,“没有用的。”
王用汲有些不相信这话是海瑞说的:“这可不像你海刚峰该说的话。”
海瑞:“这就是我海瑞该说的话。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千里内几无一尺净土,根源不在内阁。病入膏肓,治标没用,除非治本。如李先生所言,医国如同医人,要么不医,要医就要医本!大明朝的病根在哪里,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没人敢去触及而已。像他们这样上疏,我不会做,要做,我就会从病根上下手。”
“慎言!”王用汲一惊,四面望了望,低声对着海瑞,“刚峰兄,太夫人还在,嫂夫人又有了身孕,批龙鳞的事你现在万万想都不能想!”
海瑞黯然一叹:“这也正是我的顾忌所在。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王用汲舒了一口气:“这才是正经。我现在也不急着上疏了,陪你到街上买些年货,好歹让太夫人和嫂夫人过个年。”
海瑞:“心领了。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家,不要再想着接济我。我有办法过年。”
王用汲:“什么办法,喝粥的办法?嫂夫人还有身孕呢,总得给胎里的孩子补一补吧。你我也不是别人,走吧。”
海瑞深深地望着王用汲:“润莲,总有一天我的家人都要拖累给你,现在你就不要管了。”
王用汲听懂了,一阵黯然。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海瑞十分肃穆地又对他说道,“听我一句,这次不要跟他们上疏。过了年,我再跟你慢慢商量。”说完拱了一下手,向仓门外走去。
王用汲在那里沉默了好久,不见了海瑞的身影,才步履沉重地向仓门外走去。
第三十三章
走进胡同,离自家院门不远了,大雪中海瑞才看见紧闭的院门门槛上坐着一个人,身上飘着白雪,身旁摆着用布盖着的好大一只竹篮。
更近了些,海瑞认出了那是齐大柱的妻子。
齐大柱的妻子也看清了他,连忙站了起来:“恩公回府了?”
海瑞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摆在门边的竹篮:“这么大雪你坐这里干什么?”
齐大柱的妻子:“恩公,大柱有差使来不了,也不便来,叫我给太夫人嫂夫人送点年货。”
海瑞心里还是感激,脸上却十分严肃:“早说了,你们不要来,更不要给我家送东西。为什么不听?”
齐大柱的妻子:“平时我们想来也都没来,可过年了,恩公,你就让我们给太夫人尽点孝心吧。”
海瑞:“你们对太夫人的孝心领了,把东西拿回去,我绝不会要的。”
齐大柱的妻子还不死心:“那让我见一下太夫人和嫂夫人!”
海瑞:“不见了。你家也要过年呢,回去吧。”
齐大柱的妻子慢慢弯腰提起了那只竹篮,掀开了一边的布,露出了一只绑住了脚和翅膀的母鸡和好些鸡蛋还有一些纸包,望向海瑞:“大柱的东西恩公不要,这只鸡是我养的,鸡蛋都是这只鸡下的,给嫂夫人补补胎身总可以吧?”说着目光里满是乞求的神色。
海瑞沉默了,少顷伸手从里面拿出了四只鸡蛋:“多谢你了。天冷,回家吧。”
齐大柱的妻子知道再说也没用了,把布盖上时眼里闪出了泪,提着篮子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漫天的大雪。
海瑞目送着她消失在大雪中,低头望向左掌握着的那四个鸡蛋,也是好一阵黯然,抬起了头这才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海母的声音:“怎么还不回去?再不走我可真生气了。”
“母亲,是我。”海瑞把鸡蛋藏进了袖中,在门外大声答道。
院门这才开了,海母站在门内:“公事完了?”
“回母亲,公事完了。”答着海瑞进了门。
海母便关院门:“大柱的媳妇刚才来了,硬要送东西,我还当是她呢。”
“应该走了。”海瑞又答着,搀着母亲走进北屋。
“坐着,不要起来。”看见纺车前的海妻要站起,海母连忙喝住了她。
海妻身子又坐回到凳子上去。
海母在门外取下挂在门框上的一个笤帚,替海瑞掸去了头上和身上的雪,又掸了掸自身,脱下鞋竟仍然是赤着脚进了屋。
海瑞也脱了鞋,又脱了袜子,也和母亲一样赤着脚进了屋。
靠东面的墙,摆着一架织棉布的木机,机头上露出了刚织了约三寸的布头。
海瑞向桌上望去,也就半个上午母亲已经把昨晚那匹棉布织完,现在已经摆在桌上,他心里蓦地一阵难受,还装着笑脸望向母亲:“这天底下也就是我的阿母最能干了,早上儿子走的时候还以为这匹布要到下午才能织完呢,没想这么快便织出来了。”
海母又在织机前坐下了:“别的不说,织布还是我们海南人行。黄道婆也是在我们那里学了,才在内地各省传开。汝贤,厨房里给你温了粥,还有几个窝头。吃了,换了这身官服,把布拿到前门外去卖了,我们的年货也就有了。”
海瑞:“是。”
海妻这时已经站起了:“我去吧。”
“说了不起来,又起来。”海母转头沉下了脸。
海妻微低着头:“还不到三个月呢,李太医也说了,要多走走。阿母不要太担心。再说厨房也不是官人该去的地方。”
海瑞接言道:“母亲,让她走动走动吧。”
“去吧。”海母不再看他们,织机哐嗵一声开始连响了起来。
海瑞待妻子走到身前,示意她站住,从怀里掏出了那四个鸡蛋,低声地说道:“都煮了,你吃两个,阿母吃两个。”
海妻望着他。
海瑞下意识地望了望妻子的肚子,又望向了她的眼:“院子里有雪,慢点走,去吧。”说着一边取下官帽,走向西面书房去换衣服。
再大的雪也挡不住过年,有钱的没钱的买年货卖年货,这时都挤满了一条街,铺面里便不用说了,街两旁也都搭着棚子撑着伞,鸡鸭鱼肉粉丝干果,年画对联鞭炮糖人要买什么都有。
海瑞戴了一顶往后搭沿的布帽,换了一件粗布棉袍,左手举着伞,右手怀抱着那匹布,在人流中寻望着布店,透过雪花他终于看见了挂着“瑞兴布庄”招牌的一家布店。
柜台前都是买布的,只有海瑞是卖布的,收了伞抱着那匹布怔怔地站在那些买布人的后面,却不知道如何将这匹布卖给他们。
柜台内一个老年管事的眼尖,一眼便透过人群看出了海瑞和海瑞怀里抱着的那匹布,便向他招了招手。
海瑞连忙走了过去。
那老年管事:“你这布要卖?”
海瑞:“正是。请掌柜看看,能值多少钱。”
那老年管事拖过了那匹布,眼睛往上翻着,手指摸着布面,又把布拖出了一块,用掌心平着一路抚去,这才望向海瑞:“这布织得还平整。客官要是早半个月来价钱便好谈些。这时来可卖不起价。”
海瑞:“那又为何?”
那老年管事:“早半个月我们可以送到染坊里染了。现在大过年的谁穿白布?”
海瑞:“原来如此。那掌柜开个价吧。”
那老年管事:“我看你这个客官也不是做生意的,我也不坑你。半月前我可以给你十五吊钱,眼下最多给你十二吊钱。”
海瑞:“掌柜,织这匹布我们买棉花就得十吊钱。十二吊也太少了点。”
那老年管事:“十三吊。不能再多了。”
从纺线到织布,母亲媳妇织出这匹布足足费了半月光景,海瑞虽不知谈价,也知这个价太对不起家人的劳作,便不再说话,卷起了布便欲离去。
“十四吊。”那老年管事又叫住了他,“这还是看你这布织得不错。如何?”
海瑞:“十五吊吧。不买我另找买家。”
“取十五吊铜钱来!”那老年管事立刻向身边一个小伙计喊道。
背着一布袋米,提着一只鸡一条鱼,海瑞走到院门外时发现院门是开着的,疑了一下,立刻走了进去。这才看见,北屋正门的门口一个户部的书办正在等他。知道又有要紧的差使了,他疾步走了过去。那书办也看见了他,连忙迎了过来,接过他肩上的米:“叫小的好等。部里有急差,请海老爷立刻去。”
“什么急差?是不是百官还在户部闹事?”海瑞拎着鸡和那条鱼走向厨房那边。
那书办背着米跟在他背后:“百官闹事都在其次了。是顺天府大兴宛平两个县拨的粥米不够,倒卧了好些百姓,听说已经有白莲教的人在趁机煽动,搞不好激起民变要造反了。”
海瑞在厨房门口猛地站住了。
那书办紧接着说道:“大喜的日子,这个事还不能让皇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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