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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多问一句就可能让自己多陷一步。他心里祈祷着让这事儿快点结束,让童百山连同那个七星尽快从自己的脑子里消失。
典型很快树了起来,七星果然名列典型之首。
之后的三个月,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让吴达功感觉不到自己为大哥做了什么。忽然有一天,童百山找到吴达功,说三监可能要发生点事,要吴达功不要慌,一定要镇静,而且……说着拿出一份材料,放吴达功面前。
“你只管照这上面说的做好了。”
就在当天夜里,一起震惊全省的暴力越狱案发生了,地处沙漠边缘的三河第三监狱先是发生了犯人跟犯人之间的群殴事件,当狱警赶去制止的时候,一名叫王龙娃的犯人突然袭击了狱警,从狱警手中夺过枪。这时监狱突然停电,一片漆黑。另两名跟王龙娃关在一起的犯人迅速亮出凶器,将击昏的狱警挟为人质,强行越狱。当时情况十分危险,不少犯人跟着起哄,叫嚣着要放火烧了监狱。为了保证狱警的安全,监狱方面勉强答应王龙娃提出的条件,为他准备了一辆车。王龙娃三个挟持人质,一步步离开监狱,起哄的犯人越闹越凶,大有趁乱集体脱逃的可能,形势逼迫着监狱方面一次次让步。奇怪的是停电同时通信也中断,一时无法跟外面取得联系。就在王龙娃等跳上车打算离开的关键时刻,车厢里突然亮出一个身影,藏在车里的七星一个猛扑扑向王龙娃,牢牢卡住了王龙娃的脖子,王龙娃想喊什么却喊不出来。在双方争夺枪支的过程中,枪连响两声,一枪击中了七星,另一枪,却让歹徒王龙娃毙命。受伤的七星顾不上自己安危,毅然向另两名犯人扑去,就在穷凶极恶的暴徒企图杀害人质的一瞬,狱方的狙击手开枪,击毙了罪犯,人质安全获救,但七星胸脯又中了一刀。
七星连夜被送往医院,三天后脱离危险。这场叛乱最终被平息,经三河公安局调查,叛乱分子王龙娃在狱中一直不思悔改,多次密谋越狱窜逃,私下跟多人提起过这事,那些趁乱起哄的人正是受了他的鼓动,才胆敢跟狱方叫板。掐断电源和断掉通讯也都是他们所为,为这次越狱,他们事先做了长达半年的密谋。
真相调查清楚后,三河市公安局向省厅及原判法院提出请求,以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与暴徒勇作斗争为主要事迹,要求为七星减刑。三个月后法院做出裁决,七星因荣立特等功获得提前释放,他的事迹成了全体犯人学习的典型。
也就是七星走出监狱那一天,吴达功才彻底弄清,七星是省人民银行一位要员的儿子,母亲是某新闻媒体的负责人。三年前省城发生过一起舞厅群殴致死人命案,七星先是作为主犯被起诉,后来又变为从犯,被处以有期徒刑二十年。七星先是关在省城一所监狱,后来几经辗转才到了三河三监。
得悉这一切后,吴达功已经清楚,自己掉进某个圈套了。果然,三河方面很快有人提出,这是一起假案,真正的主谋是七星,他先是策反王龙娃等几个,鼓动他们跟自己一起越狱。王龙娃因为自己的媳妇跟了别的男人,一怒之下去杀情敌,没想情敌没被杀掉,自己却以杀人未遂被判重罪。王龙娃一心急着出去复仇,哪还有心情辨别七星是不是玩谋术。一切密谋好后,就在动手这一刻,七星突然倒戈,跟狱方提出把自己藏在车里,可以制服王龙娃。于是便上演了这场平息叛乱的好戏。
包括那个遭袭击的狱警、开枪射死罪犯的狙击手,都是精心安排过的。不留活口,这才是做得干净彻底永世不可能翻案的铁的规矩。整个事件中唯一有可能真实的,就是七星后来挨的那一刀,那才是意识到上当受骗后同伙赏给他的最好礼物。
有关方面马上出面制止传言,吴达功再次受到重任,在全局内开展一场深刻的政治大讨论,这场讨论的结果便是持怀疑者被调离公安系统。从此,三监越狱案便以正面典型写进了历史,永远激励着那些接受改造的人,只有跟自己的过去彻底决裂,才能很快迎来新生。
“那……事后……你拿过好处没?”汤萍颤颤地问。
吴达功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拿过,就是送给你的那张卡。”
“什么?!”
汤萍只有一个肾,那一年,吴达功突然说朋友送了一张卡,很珍贵。原来法国有家医疗机构,专门对单肾人群做定期医疗救助,主要是保健性康复,以保证单肾人群也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延年益寿。作为中法友好的礼物,法国方面想在中国挑选一些救助对象,为他们提供人道服务。不要钱,但渠道很特殊。
汤萍很高兴,居然没问这卡哪来的,她相信丈夫一定是爱她才想尽办法弄了这张卡。于是汤萍每年一次,前后去了法国六次,做了六年的国际医疗救助。不可否认,这家国际医疗机构的水平一流,救助手段也很先进,汤萍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不能不说跟这张卡有关。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这是一桩交易,一起昂贵而沉重的交易。其实她应该想到,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4
孙吉海握着笔的手在抖。
这是个星期天。跟以往任何一个周末一样,孙吉海把自己关进书房,面前是伴随了他半个世纪的宣纸,还有一套晚清时代出土的砚台。
孙吉海喜欢写字。在三河,谁都知道孙吉海的字不错,值得收藏,可谁也得不到他一幅,甚至饱饱眼福的机会都难获得。
他只写给自己。
写字有什么用呢?修身养性,让自己沉入到另一种境界里?
的确,孙吉海需要用沉入来获得另一种身心,跟现实完全背离的身心,或者叫麻醉。
十岁起,父亲便教他练字,父亲说,字是门面,字是你的脸,字更是你的心,字里看人生,字里看家风。
就这么着,孙吉海顽固地迷上了练字。练到现在,孙吉海越来越觉自己写的不是字,是命,一个人的宿命。
人都是有宿命的,人根本就躲不开自己的宿命。
孙吉海手里的笔啪地断了。
这是他今天握断的第三支笔。看来,今天是写不下去了。
孙吉海扔掉断笔,倒在了竹椅上。
昨天晚上,他再次接到省城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阻止,怎么能听之任之?
“你是常务副书记,也是省委确定的接班人,对他的工作应该有干预权,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向省委建言,让他离开三河。”
孙吉海一句话都没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马其鸣不像车光远,这一点他一开始便觉察到了。换上车光远,要是苏紫拦车,他会当下接过状子;换上车光远,如果吴达功撂挑子,他会拍桌子,甚至提出罢他的官;换上车光远,如果抓到范大杆子,他会大张旗鼓地展开一场斗争;换上车光远,如果提拔吴达功做局长,他会自己的官不当,也要跳起来抵制……
换上……
能换吗?这种空想有意义吗?
老了,孙吉海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思维退化得一塌糊涂,甚至有点爱做白日梦了。
是的,白日梦。
阻止?他再一次笑笑,那笑接近墨汁的颜色。他什么也没做,装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你阻止他什么?他甚至从没在常委会上主动提过一次三河公安的事,你拿什么阻止?不让他抓毒犯?不让他深入基层?还是不让他工作?
一切都是在暗底里,是的,暗这个字已经无数次伤害到孙吉海。
暗得你摸不到一点边,暗得你闻不到一点气味,暗得你都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可是,威胁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而且,正在一步步逼近。
逼近——
就在刚才,他接到电话,说胡权礼的事出岔了。本来孙吉海练字的时候,任何电话都不接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又是保密电话,不能不接。
“出岔?”他这么犹豫了一声。那边紧着说:“有人调查他,二等功的事包不住了。”
“换个电话说!”孙吉海愤愤地挂了电话,候在了另一部机上。
笨,如此没脑子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保密电话保给谁?对老百姓它是保密的,对想调查你的人呢?它远不如家里的座机。要想监控座机,你还得通过电信,通过更多部门,而保密电话对他们来说,等于安在你家里的窃听器。
很快,童百山的声音在座机里面响起来:“安全吗?”
“说!”
“这事……这事你看咋办?”
“该咋办咋办!”
他通地放了电话。
是鬼是人都来找他,他这个书记,当着还有啥味儿!
不就一个胡权礼,值得为他上蹿下跳?他再三说过,凡事要三思,尤其干部提拔,要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这是规则,游戏规则你们懂不懂?不是想提谁就提谁,不是啥时想当官就能啥时当。偏是不听,偏要不停地添乱。添乱你把自己擦干净呀,带着尾巴硬进门,尾巴让人揪住你进得来吗?这下好,让他说着了,事情还没个影,屁股已经让人捅烂。
他有些不知恨谁,只觉恨这个字占据了他全部思维。
胡权礼的事他知道,假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可硬要把假的做成真,他又有啥法?
他恨恨地起身,离开书房,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仍觉心神难宁,索性提上鱼竿钓鱼去了。
这个时候,马其鸣也在钓鱼。子水河绕过子兰山向西而去,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马其鸣手持鱼竿,盯着平静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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