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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宁,川陕总督李国英正在准备南下重庆。
前几天有准确的消息传来,邓名已经返回奉节,万县得而复失,现在明军已经表现出对重庆的攻击欲望。
“我早就说过邓名是前明宗室,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奈何忠言逆耳啊。”李国英叹息一声。谭弘、谭诣战败后,李国英就向清廷预言过邓名的危险,不过北京认为李国英耸人听闻,目的是推卸责任——这其实也没说错。结果在过去一年中,邓名在云南、湖广先后大展神威,最后更公然耀武于南京城下,让半壁江山震动。
南京一战结束后,李国英常常收到北京的询问,让他详细汇报邓名出现前后的情况。但任凭李国英使出吃奶的气力,他也探查不到任何邓名在重庆之战的经历。眼看北京一遍遍催得紧,川陕总督就只好发挥想象力进行编造。不过除了瞎编的故事外,川陕总督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凭实据,拿下万县后他得到几张邓名亲笔画的皇宫风物图。李国英本人因为没有见过皇宫,所以不知道真假,就让人把其中一张画着金水桥的图画递送北京。
除了金水桥的图画外,还有画着宫殿的图画,但李国英觉得质量很差,多半属于假冒伪劣。李国英虽然没有去过北京,但他曾听老大帅左良玉说过,北京皇城的城门叫“承天门”,非常雄伟,也是皇权的标志;而万县收缴上来的图画中,皇城城门的旁边却提着“天安门”这三个字,李国英虽然出于谨慎而没有把这些明显是伪作的东西销毁,但也没有上缴。
结果仅仅十几天后,北京的使者就赶到保宁,要李国英火速把献图的义士解送北京,一刻也不得延误,北京方面要亲自审讯此人。李国英能够从北京的命令中感到清廷的惊慌,不过献图的义士是没法解送北京了,那些义士都是熊兰的手下,现在又投回明军那边去了,还绑走了李总督的一千多名手下将士。
虽然没有义士可交,但李国英手中还有几张图画,交不出人只好拿这些画交差。此番北京使者的首领是一个前锋营的将佐,李国英犹豫了一下,把那些天安门的图画也展示给那个御前侍卫看。
本来李国英还以为这个御前侍卫会不屑一顾,和他一样立刻断定这些图画都是伪作。但出乎李国英意料的是,满洲军官看完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尤其是读出“天安门”那三个字的时候,这个满人的声音都发抖了,立刻让川陕总督把所有有关皇城的图片一张不落地交上去。
李国英见状大惊,不禁狐疑起来:难道从左良玉到其他士子统统都说错了?或是承天门还另外有个小名叫天安门?
那些关于皇宫内部的图片,这个御前侍卫都表示无法完全判断清楚,他虽然曾经进入过皇宫,但是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去过,可从那些他曾经到过的地方看,邓名画得没有什么错误。带着这些重要的资料,前锋营的军官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北京,临行前这些北京的使者还询问李国英是否对邓名的身份有所了解。
万县向清军投降时,有不少人称邓名就是三太子,李国英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相反的证据,就告诉使者邓名乃是朱慈焕。听说邓名是这个来头后,前锋营的人更加紧张,朱三太子的号召力非同小可。至于为什么不公开,李国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猜测可能和闯营有关。
北京的使者离开后,李国英准备亲率保宁兵马南下。现在重庆由王明德镇守,城内有三千披甲兵,总兵力达到了一万多,但这些兵力显然不足以抵抗乘胜而来的邓名大军。幸好经过李国英一年的经营,现在嘉陵江水道的补给能力大大加强,能够供应两万以上清军在重庆常驻。眼下重庆城内还有一些积蓄,短期内部署个三万部队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被邓名攻破重庆,那他就能连通东西两川,而且有了一个侵入嘉陵江水道的据点。”李国英反复盘算着自己手头的兵力,在保宁、广元等地留下必要的防守兵力后,能够增援重庆的兵力就会非常有限,大概只能有两千多披甲和八千多辅兵而已。而经过湖广和南京的连续胜利后,李国英估计邓名能够动员的甲士大约在两万以上:“也不知道平西王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对成都的进攻也占用了李国英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向川西进攻的清军有近四千披甲和七千辅兵。李国英觉得如果把这支部队投入重庆方向的话,四川的僵局就会难以打开,所以即使得知邓名返回四川,李国英依然坚持原定的计划。现在李国英的打算就是赌一把,赌自己能够利用两万多部队坚守重庆一段时间,争取得到平定川西的时间。
在李国英看来,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就算邓名能够动员两、三万的甲兵,这些部队也需要大量的辅兵支援,会消耗掉明军大量的物资,集结也需要较长的时间。李国英知道,依靠夔东的产出,邓名完全无法供养这样庞大的军队,只能消耗从湖广缴获来的物资。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李国英觉得邓名就会难以坚持下去,也可能会觉得得不偿失而主动后退,再次掉头去进攻能够为他提供大量物资的湖北。
李国英又看了一眼地图上成都的位置,他命令高明瞻返回广元带领部队,如期展开对川西的进攻:“只要拿下了成都,邓名大概就会退兵了吧?”
李国英判断邓名之所以露出攻打重庆的意图,就是觉得成都还有一定的价值,至少可以帮他养活一部分军队。所以一旦成都失守的消息传来,邓名就该立刻失去继续进攻的理由。从重庆到成都之间都是无人区,明军勉强行军的话,粮草消耗太大,就算能够挺进到成都,高明瞻也可以把缴获的粮食都烧个精光,李国英看不出邓名夺回成都能有什么益处。
“拿下成都、重庆,我这个川陕总督也就算是实至名归了,从建昌到成都要翻越大山,西贼应该兴趣也不大。嗯,这样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无论是夔东还是建昌都不会对我再感兴趣,我可以从容地积蓄力量。将来无论是平西王要再攻云南,还是朝廷调集重兵围攻三峡,我都可能分到一些功劳。”
前不久高明瞻路过保宁,李国英曾经和他讨论过四川的战局,得知邓名率领大军返回后,高明瞻显得非常紧张。李国英努力给这个副手打气,表示自己会把邓名的主力拖住,让他尽快拿下成都,然后再移师重庆与自己汇合:“坚守一段时间就够了,高明瞻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拿下成都,若是平西王的援军能及时赶到的话,那更是高枕无忧了。”
……
此时,高明瞻已经抵达了剑阁。三王内讧前,刘文秀对川北的压力很大,清军只把保宁当成一个前哨站,防御重点在汉中,所以对攻打剑阁没有丝毫的兴趣;三王内讧后,吴三桂动员甘陕的全部力量去攻打云贵,当然也不会多看剑阁这个无足重轻的明军据点一眼。
李国英第一次动念头攻打成都,还是在谭诣投降以后。,当时他打算先花几个月时间稳固万县,然后在六、七月前后出兵,走剑阁、江油这条路攻打成都;但随后谭弘、谭诣先后战败,没有能够取得万县,重庆依旧受到威胁,所以这件事就此耽搁下来了。虽然一直没有余力发起进攻,但李国英对剑阁等地的侦查工作和诱降活动并没有中止,因此高明瞻对剑阁的兵力了如指掌。
虽然知道剑阁只有一千多农民兵和几百妇孺,有武器的人不超过一半,有盔甲的更是寥寥无几,但高明瞻并没有因此而大意,除了带了三千五百披甲兵外,他还带着十门大炮。主力部队秘密完成集结后,高明瞻才下令全军一起出动,向剑阁全速出发。他希望强大的军容能够彻底摧毁守军的斗志,顺利说服剑阁的明军投降。如果明军不肯投降的话,高明瞻就会在当天使用大炮发起猛攻。
可是不等高明瞻率领主力抵达,前面的探子就报告剑阁已经空无一人。探马检查了剑阁附近的明军营房,无一例外都已经被抛弃了。
“贼人大概二十天前就走了。”高明瞻亲自检查了剑阁后,得出了这样的判断,而二十天以前他才刚刚开始集结部队:“一年多以来,就没有发现剑阁的贼人出来侦查过一次,投奔过来的降兵甚至说,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对嘉陵江进行侦查了。怎么会这么巧,我才一集结他们就出来侦查了?难道是消息走漏了不成?”
不过高明瞻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他觉得这事不太可能,知道清军有攻击成都意图的人并不多。在这里进行集结后,高明瞻一直禁止士兵随便出营,据他所知,这个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而且甘陕兵和剑阁那里的明军又没有丝毫的交情,为什么要去通风报信?就算有,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至于会不会是重庆那边泄露的,高明瞻更是没有过丝毫的怀疑,首先重庆那边几乎没有人知道此事,少数高级将领如王明德虽然清楚,但他们肯定不会说出去,而且川西、川东明军之间的联络也并不频繁。
“运气真不好。”思来想去,高明瞻最后认定是剑阁明军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出来侦查,偶然地发现了自己的举动。
高明瞻原本已经把驻扎在剑阁的这一千多明军视为自己的辅兵,打算尽数征到自己的大军中协助搬运,没想到这一千多人力居然就这样逃出了他的手掌心。不但明军尽数逃走,他们还把所有的冬粮都一起搬走了。高明瞻看到那些空空如也的仓库后,知道此次出征需要的粮食也会比计划里的多一些。
“看来降兵的话不能尽信啊。”去年投奔过来的那两个降兵一个病死,一个在重庆战役中阵亡,高明瞻记得他们说过,剑阁明军的军心、士气并不高:“居然还能当机立断撤退,而且还一起撤走了,竟然还能控制得住军队,没有人叛逃到我们这边来。”
高明瞻当然不知道,接到成都报信后,剑阁守军立刻关闭了关口,然后一队队分头撤退的,远比他想像的要从容和有秩序得多:“不过他们大概是在二十天前逃走的,所以也不会知道我到底集中了多少兵力。”
当时已经完成集结的清军大概只有三千多人,这些兵力把剑阁明军吓跑不奇怪,不过明军大概也不会认为清军会用三千兵力进攻江油。
“呵呵,剑阁天险,贼人若据险扼守,必将是是我军的大患。现在贼人仓皇逃走,将天险拱手相让,本官断定他们已经不堪一战了。”虽然没能抓住明军补充军力,也没能缴获剑阁守军的存粮,但高明瞻还是笑着鼓舞士气。
听到统帅的话后,清军士兵也纷纷叫好。虽然甘陕绿营并没有把一千多农民兵放在心上,不过心里还是不可能一丝紧张都没有,现在剑阁不战而得,让清军都松了一口气。
“继续前进,向江油进军。”高明瞻下令道。
在进军过程中,不死心的高明瞻还命令仔细搜索道路两侧,他仍盼着剑阁的明军没有逃远,而是抱着侥幸心理躲在附近。不过清军的搜索队一无所获,道路两旁没有丝毫明军活动的迹象,最后高明瞻也只好放弃:“罢了,可能真是逃去江油了。等我到了那里,把他们和江油的人一起抓住就好。”
这些年来,大道上一直没有多少行人,无论是江油还是剑阁的明军都没有意愿去整理路面,道路上杂草丛生,一部分地段甚至已经和两边的密林合为一体。清军没有抓到俘虏,又缺乏熟悉地理的向导,一路上只好披荆斩棘地开路,高明瞻和手下的清军对剑阁明军的愤怒日甚一日。等到清军赶到江油附近时,高明瞻和几个心腹商议,等抓到了剑阁的守军后,一定要找茬杀一两个军官,以泄他们的心头之恨。
清军对江油的了解比剑阁要差很多,只能通过剑阁的降兵、还有截获的一些明军文书进行一些间接的了解。江油给奉节的报告要比成都送去的少得多,因此清军对它的了解比成都还要少,只知道城附近大概有两千左右的农兵。
得知江油在望后,因为连日艰苦行军而有所下降的士气也顿时高涨起来,尤其是那些负责拖炮的清军,更是人人兴高采烈。这些天来,拖炮车、火药和弹丸的马匹累死了好几匹,高明瞻不可能把骑兵的战马补充给炮兵,只好用更多的辅兵去拉车。清军纷纷嚷嚷,说苦日子总算快要到头了,马上就会有一批壮丁来做最重的工作,他们可以轻松一些了;披甲兵也兴高采烈地做着战前准备,互相勉励着一鼓作气攻克江油,缴获了明军的仓库后美美地吃一顿,然后睡个好觉。
可是很快斥候就回报,江油城也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高明瞻吃惊得跳起来,马上跟着斥候一起赶去江油。
正如斥候所见,据说有两千人之多的江油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城内的房屋大都像是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看上去歪歪斜斜,随时都可能倒塌。在北门外有一片灰烬,看上去像是明军曾经用过的宿营地和仓库。
高明瞻带着亲兵在废墟中来回搜寻着,突然弯腰拾起一把灰烬,摊在手掌中细看。
“大概烧了有十几天了,他们开始烧营地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进攻剑阁。”高明瞻站直身,垂下手将灰烬洒落地面,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还夹杂着一些惊疑之色:“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攻到这里吗?”
高明瞻在空荡荡的江油等了很久,背后的军队却迟迟未到,直到等得不耐烦的四川巡抚派人去查问,才得知江油弃守的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本来已经披上盔甲的清军士兵不等命令就把盔甲脱下掷于地面,辅兵也是怨声载道,有不少人已经在路边躺下,说反正也不打仗了,那干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高明瞻闻言先是生气,但转念一想,就同意了军队的要求,同时让亲兵去把此行的重要助手召来见自己。
清军并没有注意到,在江油周围的密林中,有几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动静。
……
成都。
看到熊兰一伙儿出现在自己面前后,邓名惊讶地说道:“熊县令还真来都府了啊?”
邓名本以为熊兰只是找个借口躲开文安之、袁宗第,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辞辛苦来到成都。
“卑职特意前来为提督效力。”因为没有马匹,熊兰冒险带队趁着夜间偷越重庆,一直乘船到达川西。就是这样,还是比邓名多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熊兰和他的手下都瘦了一圈,粮食也差不多全吃光了。
“辛苦了,赶快去好好吃点饭,先休息一天再说。”邓名这句话不是客套,熊兰等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和野人都差不多了。昨天龙泉驿把熊兰这一队的人数报告以后,邓名发现居然没有几个人掉队,没看出来熊兰在某些时候还挺仗义的。
“遵命,就是小人的部下还在后面。”
“熊县令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送粮食和衣服去了。”
“多谢提督,不知道高贼是否已经快到了?”熊兰又问道:“卑职愿上阵杀敌。”
“熊县令不必如此心急,现在还没有消息。”刘曜在江油、绵竹附近都留下了斥候,还建立了几个据点存储粮食和草料,到现在为止邓名还没有听到新的消息。
让熊兰去休息后,邓名又赶去视察军队的训练情况。现在成都已经打造了不少木制的武器和盾牌,还编了一些藤甲。
“武器还是不够,训练还要抓紧。江油等地都没有留守,清军赶到都府这里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损伤,他们军马齐整、士气饱满,我们不可掉以轻心。”邓名既有些期待,也感到一些紧张,他对刘曜、杨有才和卫士们说:“建昌那里的援军还没有消息,这次就要完全靠我们自己和清军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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