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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皇室以外,大明内阁官员这些日子也变得好过了一些,缅甸人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和略微舒适的居住地,这种好转始于丽江之战后,结束于白文选退兵数十里。
虽然缅甸方面竭力向流亡朝廷隐瞒实情,可是大明的这群阁老都不是傻子,隐约猜到李定国可能派兵来接他们了,而缅甸方面抵抗不住明军的进攻。在白文选开始退兵前,阿瓦城内已经是人心惶惶,看守大明内阁的缅甸士兵也不小心透露了口风,内阁官员、沐天波等勋贵还有被俘的御林军总兵们得知,明军已经距离阿瓦城不到五十里了。
那时大伙儿虽然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但每天吃完了缅甸人送来的食物后,就聚在一起议论到底什么时候晋王的军队才能打过来。马吉翔还提出要预备两种情况的发生,一是防备缅甸人狗急跳墙,挟持流亡朝廷逃走;二是明军突然入城,缅甸人仓皇四散,让他们得以恢复自由。
若是发生前一种情况,沐天波主张视情况进行武力反抗,以设法逃脱缅人的控制;若是后一种情况发生,那就要立刻设法去救驾,保护天子平安地进入晋王的军队中。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大家都认为有收买缅甸守卫的必要,计议已定,内阁和勋贵们就开始找缅甸守卫谈天,表示理解守卫们都是执行命令身不由己,并暗示守卫若是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就可以在晋王的军队进城时出面保证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平安。
一开始缅甸守兵不置可否,没有厉声呵斥阁老们这是痴心妄想,但是进一步增加了给阁老们的食物供应量,还暗地里向内阁透露了更多关于外面战事的情报,这时内阁们才知道勤王军还包括川军。
不过几天前风云突变,卫兵们的态度急剧变化,一夜之间就恶劣了很多,把去套近乎的阁老们臭骂了一顿,还有人重新用“明狗”来称呼他们——这可是许多天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白文选似乎要奉旨撤兵,这让缅甸政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安抚城内的人心,莽达下令把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报给阿瓦的军民;当得知明军后退了数十里后,阿瓦城内欢声雷动,畏惧之情一去,看守大明内阁成员的这些缅甸卫兵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仇恨了——听说明军所过之处,寺庙被焚,百姓死伤惨重——如果之前不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也落到这样的下场,这些卫兵也不会善待明朝的内阁成员。
而缅甸政府对明朝内阁的小动作也不是一无所知,本来还有几个官员甚至想与大明内阁联络,以取得他们对缅甸政府、至少是对自己的谅解,但现在为了证明自己从未动摇过,有不少人干脆向莽白建议,等确定明军退兵后就把这些明朝俘虏都杀了,只留下永历一家人就足够了,这个倡议当然也有灭口的意味在里面。这个建议得到了莽白的赞同,他知道有的人在危机关头和大明内阁勾勾搭搭,那些被贬为奴隶的大明御林军也跃跃欲试。这些都是莽白的内忧,把明军内阁和御林军都杀了既可以免除俘虏生事的威胁,也能断了阿瓦内部和明军私通的渠道。不过现在明军还没有走远,莽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刺激白文选,所以计划再等些天,一旦明军解除了对阿瓦的威胁,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下手了。
内阁成员并不知道缅甸政府已经起了杀心,但看守们痛骂他们的时候透露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得知皇上下旨命令白文选退兵后,这些人都捶胸顿足,欲哭无泪。精明如马吉翔者,立刻觉察到大事不妙。永历对明军说话仍然有用而且愿意与莽白合作,缅甸人大概不会为难他;但内阁和御林军的人数众多,而且私下里还煽动看守人员,若是被缅王知道了,多半会痛下杀手,缅王还可以用这些明朝人的首级来安抚国内的怨气。
“皇上糊涂啊,”今天的食物比昨天又少了很多,吃完饭马首辅想带着大伙儿打牌消磨时间,眼前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马首辅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巩昌王也糊涂啊,怎么能退兵呢?难道巩昌王不知道英宗故事吗?不知道吗?”
在咒水之难前,流亡朝廷的官员每日聚赌为乐,永历生病的时候他们在御营旁边大声嚷嚷,吵得皇帝无法安心养病,被永历派来的中官大骂一顿。马首辅先是一通谢罪,然后就领着全体阁老和勋贵们寻了一个偏远的营帐继续赌。
被软禁后,阁老们更不用考虑国家大事了,御史没办法向皇上弹劾浴血奋战的李定国和白文选了,朝廷也不再整天琢磨怎样挑拨郑成功和张煌言的关系了,只剩下打牌一件事了。马首辅平时总要兴奋地大呼小叫,今天却是悲从中来:“这牌不知道我们还有命玩几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李阁老是马首辅的好女婿,立刻安慰起老丈人来,反正是命不久矣,那就及时行乐吧。
“可惜连酒都没有。”马吉翔又是一声悲鸣:“我堂堂的天朝元辅,竟然连酒都喝不到了吗?”
……
转天,几个如狼似虎的缅甸士兵闯进了关押内阁的地方,为首的缅甸官员看了愣在牌桌旁、一个个汗如雨下的俘虏们一圈,下令把首辅马吉翔和黔国公沐天波等几个高官带去缅王的金殿。
“你们的保国公到底是何人?是世袭的勋贵吗?还是刚刚得到爵位的镇将?”见到马吉翔后,莽白立刻就咆哮着喝问起来。今天早上派去白文选那里的使者匆匆赶回,向莽白报告明军拒绝继续退兵;新从后方赶过来的大明保国公邓名,当着缅甸使者的面公然声称他不奉诏。当缅甸使者责备他不忠时,保国公反唇相讥,称这份圣旨是给巩昌王的,里面只是顺便提到了若是有其他晋王府的官兵,也应一并见旨退兵,所以对保国公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缅甸对明朝混乱的军阀隶属关系并无太深的了解,之前虽然听说了川军参与勤王,但他们知道李定国是假黄钺的亲王,而白文选又是勤王军的统帅,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保国公也要服从晋王和巩昌王的指挥。而且国公的地位并不算太高,这也让缅甸方面看轻了邓名的影响力和独立性。可根据这次使者的描述,邓名看上去和巩昌王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而且好像还在某些方面比巩昌王更有权威。邓名站出来表示反对后,明军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白文选也重新强硬起来。
沐天波把脖子一梗,冷冷地看着莽白一言不发。但还没等沐天波想好如何挖苦对方,马吉翔和另外几个官员就倒豆子一般地把邓名的情况都吐露了出来,有个人收不住嘴,甚至把他的宗室传闻都讲给了缅甸人。
听说保国公是朱明的宗室成员后,缅甸人顿时恍然,怪不得此人能够和白文选平起平坐,而且在下一步的战略上有很大的发言权。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后,莽白君臣就命令把明朝官员送回去。
返回关押地后,马吉翔兴奋得满脸通红:“保国公要继续进攻!缅人看来是不敢为难我们了。”
众人齐声欢呼的时候,沐天波忍不住责备道:“元辅为何要告诉那莽白保国公的事,这样他就会让皇上下旨,逼保国公退兵。要是保国公也退兵了,莽白会放过我们吗?把这些事告诉莽白,这不是自杀吗?””
“唉。”想到性格软弱的天子,马吉翔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但沐天波的责备他是不认同的:“黔国公刚才也看到了,莽白把刀斧手都预备好了,我们要是说个不字,今天就回不来了。”
“莽白不过是想吓唬我们罢了,要是他真有杀心,何必让刀斧手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初孙可望让马吉翔劝说永历禅让给他,马吉翔都老老实实地按吩咐去做了,今天提供点情报给莽白还算什么大事吗?马吉翔继续对沐天波解释道:“我们要保得有用之身,以后才能继续为圣上效力啊。”
同去的几个阁老都赞同地点点头:“现在只能盼望皇上顶住莽白的威胁,拒不下旨给保国公。”
“你们真是误事……”沐天波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你们不敢顶,就指望皇上,可皇上那性子谁不知道,能指望得了吗?”
“要是皇上下旨呢?”半响后,沐天波终于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那就只能盼着保国公明白事理了。”阁老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
听缅甸使者说完要求后,王皇后又惊又喜,喜的是明军中毕竟有个人能拿主意,惊的是缅人居然把邓名查得一清二楚。
“肯定是那软骨头的马吉翔!”王皇后在心里叹道,偏偏这个首辅和她丈夫还颇投脾气,真是应了“不识其人观其友”那句话了。
听完缅甸人的要求后,永历二话不说就让近侍磨墨,然后就要写圣旨。见状王皇后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皇家体统,从后面快步走出来。王皇后不敢指责天子,更不敢在其他人面前反对皇帝的决定,只是跪倒在丈夫的脚边,低垂着头,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这个圣旨不能下啊。”
“妇道人家不知道礼数,让贵使见笑了。”永历龙飞凤舞地把缅甸人要的圣旨写就,交给缅甸使者带走。
使者出门后,王皇后实在坚持不住了,无法保持直挺挺的跪姿,双手撑住地面抽泣起来。
“不写圣旨,朕今天就未必过得去。朕一身系祖宗、社稷之重,岂能意气用事?”永历生气地喝道:“你还懂不懂事?”
王皇后默默地流泪,没有回答。
“这肯定是马吉翔骨头酥了,不肯为朕分忧,”永历恨恨地骂了一声:“只能盼着保国公明白事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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