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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培公走后,邓名找来了一个名叫安乐思的川西商人,他不但是一名军火商人,还是帝国议员。
听说同行楼杭义被派去胶东扩展业务后,安乐思也常常到邓名这里来打听有什么新的市场可以开拓。
“安老板,你听说过文字狱的事吗?就是蒋国柱和赵国祚要搞的那一连串奏销、明史和哭庙案。”把内幕介绍给安乐思听完后,邓名就说出了他的打算:“我计划卖给缙绅们武器。”
“国公打算帮助这些缙绅?”安乐思没有因为听到有生意上门而喜笑颜开,而是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嗯,安议员有什么看法?”邓名意识到对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们不向我们纳税,也不是我们的人,如果他们被清廷整了,他们的财产会让我们川西受益,还有很多读书人去川西,给帝国的教育提供帮助。”安议员侃侃而谈,正如巩焴预言的,作为一个帝国议员,安乐思感觉无法拒绝这么一笔横财。
“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军火商。”邓名大笑起来。
“怎么才是一个合格的军火商?”安乐思是杨有才的辅兵出身,属于四川最有势力的土著集团。
“一个合格的军火商应该能够把武器卖给祖国的敌人。”邓名说出了他的看法。
“嗯。”安乐思在邓名开办的学校中接受的教育,和邓名也面谈过很多次,和其它人一样对邓名满怀敬意,无论什么标新立异的理论,只要是出自邓名之口他就能迅速地全盘接受。但这次经过片刻沉思后,安乐思却果断地摇头拒绝:“那我就不当一个合格的军火商好了,我不能把武器卖给帝国的敌人,不能让敌人用我的武器来攻击帝国。”
“这些缙绅又不是帝国的敌人,而且安老板居然放着钱不赚吗?”
“他们也许不是敌人吧,既然国公都说不是了,”安乐思又沉思了片刻:“不过如果这些大案发动,帝国不是会受益吗?能让帝国更强大,更从容地对付帝国的敌人。如果我因为贪财而让帝国受损,会被同秀才们戳脊梁骨啊。”
“果然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军火商人。”见安乐思的资本家阶级性居然被爱国情绪压倒了,邓名在心里作出了评价。
不知不觉中,川西有一种国家认同感在蔓延,在邓名之前遇到的官员和百姓中,民族认同感也是存在的,比如四川人可以在辽东为大明作战,并认为这是在保卫自己的民族。但这种认同感是相当淡漠的,远远无法同上下级的忠诚链相比,所以士兵跟着将领倒戈会心安理得。而如果没有被挂在一条忠诚链上,比如普通百姓对明、清的胜负就显得相当无所谓,向清廷纳税以及与明军做生意毫无冲突感。
而四川人现在开始有了国家意识,已经强烈到可以同忠诚链对抗的地步,一个川军的军官带领手下集体投奔清廷的难度剧增。不过这种意识却非常狭隘,基本上就是四川那块地都是自己的人,哪怕是新移民都是自己人,但外面的就都不是,包括夔东、建昌也都不是——更像是祖国可利用的盟友。
至于江南和山东人,那就更加不是自己人,要不是因为四川有大量移民来自外省,还有大量的外省媳妇,他们都能和清廷一样把这些地区视为四川的殖民地。给邓名的感觉就是,当国家的认同感和民族的认同感产生冲突时,前者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
“这和我让楼老板做的事情是一样的。”邓名说道,楼杭义就高高兴兴地去推销武器了。
“因为那对帝国是有好处的吧?”
“你卖给缙绅武器也有好处,你的收益就是帝国的收益。”邓名循循善诱。
“嗯,国公说得对。”安乐思这次接受了邓名的说法,不过他好像还有些抵触情绪:“不过这些人和山东那些可怜的难民不同。”
安乐思知道楼杭义的具体任务,如果那些难民拿起武器,迫使缙绅提高报酬,给难民们留一口饭吃,那安乐思会感到很高兴,甚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不过卖给东南缙绅武器并不会给他带来相同的道德满足感,甚至认为这些缙绅有咎由自取的嫌疑:“要是他们当年纳税给崇祯天子,或许就不会天下动荡,让鞑子入关,让那么多百姓活活饿死了。”
“你痛恨富人吗?”邓名感到自己似乎察觉到安乐思抵触心理的根源。
“我痛恨为富不仁的人。”安乐思前半生是个赤贫的辅兵,因此他对山东吃不上饭的百姓有本能的同情,而对这些他前半生就毫无好感的缙绅,依旧没有丝毫的好感。
“可你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了。”
“是啊。”安乐思感到有些糊涂了,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我挣钱后纳税给帝国了,支持我们的军队,支持书院教育孩子,也支持移民开荒!”
“没错。”邓名前世做过一个测试,他属于自由左派,作为一个左派他认为富人应该对国家承担更多的义务,不过他还是一个自由派:“拥有财富不是罪行,不承担责任才是罪行。无论是清廷屠杀百姓还是屠杀缙绅,我们都要伸出援手。而我们也不会因为缙绅有钱就给他们更多的帮助,比山东的难民更多。”
就像巩焴说的,邓名不会用纳税人的钱去保护对川西毫无贡献的人,除非有明显的益处:“如果山东难民愿意反抗,我们会提供给他们武器,对这些缙绅也一样,如果他们证明自己是有反抗精神的人,我们会帮助他们获得反抗的能力。”
……
苏州,吴县。
“金先生,想必你们已经听到风声了。”安乐思拿着邓名的名帖,立刻得到了金圣叹的接见:“你们哭庙的事,清廷打算重审,而既然他们要重审,你们就不会有好结果。”
金圣叹和几个参与此事的人都面色苍白,官府的动向对他们这些名流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难察觉的秘密,早在安乐思抵达前,他们就听说两江总督衙门要兴大狱,而这些士人唯一的自救办法就是向官员和胥吏行贿,希望官员网开一面,让胥吏帮忙打探内情。
“你们不用再去胥吏那里花冤枉钱了,”安乐思冷冷地说道:“虽然还没有开审,你们也还没有被收监,但你们的判决我早就知道。你们会被抄家,族人流放宁古塔。”
有人已经面如土色了,金圣叹虽然脸色惨白,但并没有像同伴那样站立不稳。
“还请保国公为我们美言两句。”既然邓名的人专程来访,金圣叹就存了指望,邓名日理万机,如果不打算干涉此事,想必也不会闲得无聊派人来吴县找他们。
“保国公已经为你们美言过了,所以你们可免一死,清廷的本意是把你们都杀了以儆效尤的,也让江南人看看非议鞑子的官员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安乐思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而且保国公也可以收买押送你们的兵丁,把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带去四川。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去四川非要去宁古塔,保国公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见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安乐思又提出了另外一个办法:“你们也可以现在就走,收拾细软逃去四川,这样浮财还能保住,就是宅院、土地实在没办法了。”
“求保国公救命。”一个士人已经坚持不住了:“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这万里颠簸,族里的老人、幼儿生死未卜啊。草民愿意助饷,给保国公助饷啊。”
“保国公已经动身返回四川了,”安乐思打碎了这些士人的最后一丝幻想:“蒋国柱保证把抄来的一半家产送给我们,换保国公不干涉。你们助饷再多,比得上蒋国柱吗?就算一样多,保国公为何要自己费事冒风险呢,办砸了会招惹你们怨恨,还会毁了自己的名声。”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金圣叹那么镇静,有一个人已经大哭起来,这个士人这些日子一直给县里的官吏塞钱,而得到的回复就是让他要相信皇上圣明、要相信朝廷不会冤枉好人。这些模模糊糊的保证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更让他们不停地去行贿官府,换取更多的幻想。
“今日安老板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必定要家破人亡吗?”金圣叹轻声问道。
“如果你们相信清廷,相信官府,那你们还是趁早把幼儿托付给可靠的朋友,收拾包袱准备上路吧。”安乐思挥了一下手,让随从拿出厚厚的一个本子,把它展示给金圣叹和他的朋友们看:“我这次带来了一百张强弓,两千支利箭,二十台弩机,每台配有十支弩箭……这是川西最新式的火铳样品,自发火的,我们管它叫燧发火枪,很贵,但是威力巨大,就是江南的梁提督穿着三层铁甲来了,也是一枪毙命。目前我们只有两杆样品,本来是要送给保国公过目的……还有盔甲,质量上乘,都是京畿绿营的正品,苏州府的兵我不敢说,面对吴县的衙役时,穿上它杀个七进七出保证没问题……如果你们付钱,我可以安排教官,训练你们的庄丁如何使用这些武器……”
“安老板是要我们造反?”一个士人已经牙齿打战,格格声响彻满屋。
“没有,我不劝你们造反,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个办法,如何让你们效忠的官府愿意接纳你们,不欺负你们,”安乐思摇头道:“保国公希望你们能和官府保持团结。”
在邓名看来,团结指的是双方都作出让步,如果一方步步紧逼,另一方无限退让,那不是团结,而是剥削和压榨。
邓名记得一个人说过的话,而安乐思就奉命把这句话带给金圣叹他们:“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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