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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突然发出的自言自语让章桐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章法医,你看,”说着,潘建把手里的病历本递了过来,“这上面有个标记,很特殊!就在当班医生签名的上面。”
章桐仔细一看,顿时感到有些头晕,值班医生的签名栏里竟然端端正正地写着“李晓楠”这个名字。她定了定神,又顺着潘建的手指向签名上方看去,出现在她眼中的是一个三角形,里面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要不是仔细看的话,还真的不会留心到。这个标记太小了,和病历上别的龙飞凤舞的字体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被忽视成笔误。
她皱了皱眉,抬头问潘建:“这个标记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是这样的,我朋友是外科的,他和我说起过这个标记,只要是天长大学医学院外科专业出身的,当遇到疑问时,都会下意识地在病例上打下这个疑问标记,就像我们当初在自己的教科书上做标记一样,只是特殊一点儿罢了。章法医,你要知道,这在咱们天长这个小小的外科手术圈里是一个很通用的标记,只要你是天长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外科医生,都看得懂,知道原来接诊的同行对这个病历有疑问。”
“是吗?”章桐突然想起李晓楠在医学院里的专业就是外科。她想了想,于是低头又仔细查看起了面前的尸体。
尸体符合病历中的描述,是典型的高空坠落伤,死因不会错的。可是,章桐总觉得好像尸体上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章法医,需要开胸吗?”潘建在一边提醒。
“开胸?你等一下。”说着,章桐重新转回到尸体的右侧面,仔细地查看着死者腹部怪异的伤口,良久,她手一伸,“潘建,开胸器!”
一个大大的Y形刀口从死者的双肩直达腹部。放下开胸器,章桐双手撑住死者的肋骨,往两面一拉,胸腔和腹腔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惨白的手术灯光下。每当此刻,章桐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面前的死者已经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
人体的内部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世界,各个器官都有它自己应该待的位置。章桐仔细查看着这些已经毫无光泽的死气沉沉的器官,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就在死者的腹部伤口下面,那是一个典型的手术扎口,只不过显得很随意,一点儿都没有外科医生一贯的严谨风格,就好像敷衍了事,而原本应该连着的死者的左侧肾脏不见了。再看过去,肝脏也缺失了三分之一,并且没有迹象表明做过任何血管修补手术。章桐不免有种错觉,被割剩下来的肝脏就像是被胡乱塞回了死者的腹腔一样。再结合腹部被撞裂开的伤口缝合针,章桐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她甚至感觉到了无比的愤怒,自己虽然是一个法医,但是也同样是一个医生,身为同行的医护人员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而死者腹部的伤口边缘含有淤血的表皮组织显示,死者在经历这可怕的器官摘除手术时,竟然还是有生命迹象的。想到这儿,章桐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用力摘下了手套,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你先拍照,再缝合!我出去一下!”
说着,她不顾潘建投来的疑惑不解的目光,一声不吭地径直推门走了出去。她打算好好地问一问正等在门外走廊上的死者家属。
走廊上静得可怕,空气中是一股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章桐觉得奇怪,顾女士并没有像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在走廊里等待,冰冷的绿色长椅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
“顾女士,顾女士?您在哪儿?”章桐一边叫着,一边在同楼层四处寻找,甚至还去了楼道尽头的洗手间,里面空无一人,依旧不见顾女士的踪影。
章桐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不知道在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女人,有很多的疑问正在等着她的解答。
想到这儿,章桐加快了脚步向大门口走去。一路上,她不放过身边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影,但是,顾女士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门卫接待室,章桐探身向正坐在里屋的门卫打了声招呼:“请问你刚才看到一个身穿浅绿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出去了吗?她留着齐耳长发,戴着一副玳瑁眼镜。”
门卫皱了皱眉,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摇头:“没有,章法医,我一个钟头前接班到现在,没有看见过这样穿着的女人从这儿走出去过。”
这就奇怪了,顾女士到底去了哪儿?难道还在公安局里?章桐有些犹豫了。
“麻烦你,如果一会儿你看到这样一个人出来,请你留住她,并且马上打电话到法医室找我!”
门卫点点头。
王亚楠正坐在办公室里瞪着电脑屏幕发呆。交警大队刚刚打来电话,言语之间颇有不满,王亚楠也不好多说什么,自己一直在不停地打听那起车祸的调查进展情况,却至今还拿不出任何立案的理由来,现在又不停地催着要找监控录像,交警那边微词连连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为警察,出于工作需要也好,个性也罢,没有一个自尊心是不强的,无论是在轻松的治安大队,还是在紧张的刑警重案大队、忙碌的交警大队,性质都是一样的。问题是有些人的自尊心却强过了头,甚至喜欢上纲上线地看待每一个在自己面前经过的问题。在这一点上,王亚楠是最看不惯的,面对交警指挥中心负责人的一再推三阻四,王亚楠实在没办法,使出了最后一招——逼人还人情债!
“张队长,上次SM路口的那个肇事逃逸案,要不是我帮你的话,你能这么快就结案吗?再说了,我要求不高,就只要录像……对,我只是看看,你找到后马上传给我吧!”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别扭,要不是为了章桐,她才不愿意去这么逼人家,现在指不定对方在怎么唠叨自己呢。唉!她长叹一声,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章桐没打招呼就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一屁股坐在了王亚楠对面的办公椅上。
“小桐,你不在你的法医室好好待着,倒有闲工夫跑我这儿来串门闲聊?”王亚楠没好气地抱怨道。
“没有,我遇到麻烦事儿了,可能需要你的帮助。”章桐一脸的严肃。
王亚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吧,如果是车祸的事儿,我这边还在等交警那头给我传监控录像过来呢!”
“不是车祸的事,你放心吧。”说着,章桐把自己怎么遇到顾女士,又怎么接下她的验尸申请,而等到发现疑问后,顾女士却又离奇失踪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我联系过她在申请书上留下的手机号码,结果显示关机,我去过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又去了保卫科,查遍所有监控录像,都没有看见她离开局里,你说这是不是活见鬼了?咱们偌大的公安局里,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而偏偏又在她丈夫的死亡被发现有疑问的时候……亚楠,我感觉有点儿不安。”
“这个顾女士是不是那个声称她丈夫是被人谋杀的女人?温泉小区的?”王亚楠翻开了桌子右角上放着的那本厚厚的报案记录副本,一边查看一边询问。
“应该就是,我在局大门口碰到她的,当时她就是和王建在一起,坚持说她丈夫死于谋杀,不是意外,我这才接的案件,并且按照规定应死者直系亲属的要求做的尸检。我感觉这女人很执著。亚楠,我的判断最终证明没有错!”
“但是那只是证明死者被无良医生做了不合格的器官摘除手术,按规定应该首先按照医疗纠纷处理,最重要的是这并不是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跳楼自杀才是,所以目前我认为不符合刑事案件立案的标准。”
章桐咬了咬下嘴唇,想了想,然后换了一种口吻:“知道吗?亚楠,这个死去的刘建南生前最后一个医生就是车祸中死亡的李晓楠,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王亚楠刚想开口,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咚”,她赶紧朝章桐做了个手势,然后直接打开了邮件,邮件附有一段几分钟的视频资料。
在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章桐甚至都能够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视频终于看完了,王亚楠重重地倒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略微迟疑了几分钟后,她的目光避开了章桐的视线,转而投向了窗外的天空,缓缓说出了一句让人颇感意外的话来:“小桐,我想,你的同学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虽然早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章桐的脸色却还是瞬间变得煞白,这个消息对她来讲,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应该感到担忧。
监控录像上底部时间小框里所显示的时间是车祸发生当天,也就是八月三日傍晚五点二十分,下面地点注明的就是在凤宾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馆门前的安全岛附近。
画面中最先出现的景象就是红灯,为了躲避丝毫不见减弱的雨势,人们蜂拥在安全岛上小小的遮阳棚下面,安全岛很快就被挤满了,后来的人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来往的车依旧川流不息,是啊,谁都想早一点儿回家。
监控录像是黑白而且没有声音的,所以当画面中一个身穿浅色衣服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安全岛外的马路上时,章桐忍不住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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