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血与火的混战，双方你来我往，争狠斗勇，恶战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

　　刘文静所有的大营都被烧掉，只剩下一个中军帐，剩余士兵全部集结在四周舍命苦苦支撑。

　　刘文静还中箭了，在左心房偏上一点，委顿在地上，只剩半条命。

　　义军的士气大挫，胜败只在一线间。

　　桑显和面带狞笑，表情像一个猎手在看一个在血泊中的猎物。

　　隋军又开始猛攻了，像一把尖刀，险险洞穿了大营周围的防线。

　　刘文静万念俱灰。

　　东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刚刚跳出地平线的那一刹，霞云万道，喷薄而出，壮丽极了！

　　人世是如此的美好，可是，……再见了！

　　弹压住了最后的一波进攻，刘文静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远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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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居然不见隋军的第二波进攻跟上。

　　怎么回事儿？

　　刘文静大奇，挣扎着站起来，命令侦察兵前去察看。

　　原来，桑显和觉得自己肚子饿了，太阳出来了，吃早餐啦！

　　士兵们鏖战连夜，也早精疲力竭了，刘文静，现在不过是一头奄奄一息，坐以待斃的羔羊。

　　隋军在草地吃早餐，有说有笑，喝豆浆吃油条，蘸白糖的蘸白糖，蘸红糖的蘸红糖。吃包子喝白粥，蘸醋的蘸醋，蘸酱油的蘸酱油，吃食声嗒吧嗒吧的响彻初冬的早晨。

　　“真是天助我也！”

　　刘文静听了侦察兵的报告，大喜过望：“弟兄们，给我拎刀子，先干掉这帮狗日的咱们再回来吃好的。”

　　刘文静调整好兵力，分兵杀向正在大吃大喝的桑显和。

　　这一伙人吃得正香，料不到刘文静的反扑这么凶狠，不由得惊慌失措、四散乱走。

　　“停！停！停！”桑显和急得大叫，可是谁肯听他的？乖乖的哩个咚，还是逃命要紧。哗啦啦的，一伙人瞬息逃得一干二净，地上四处散落了飘盘碗碟。

　　大家都走了，总不能只剩一个光杆司令御敌吧？！

　　桑显和只好跟着撒开腿跑回见屈突通。

　　“你丫真糙啊！一副好牌，你竟打输了！”

　　屈突通看着面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部下，浑身发抖，气不打一处来，正反两面，左右开弓，啪啪，扇了两个耳光，骂道：“娘希匹，一天到晚就知吃吃吃，关起来，饿两天再说。”

　　可是，饿能解决问题吗？

　　前路被堵，后面的浦坂被围，屈突通进退失据，彻底地绝望了。




三十一 迫降

　　李渊安顿好长安后，并没忘记屈突通这位老伙计。

　　他常常跟裴寂这些手下说：“夜里睡不着觉，失眠了，我都是闭着眼睛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不到一百，就会睡意上涌，打几个哈欠，就香香甜甜的睡着了，人家老屈突，好家伙，数马，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天哪，数了两万匹！数完了两万匹马还能保持非常清醒头脑，这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啊！了不起，了不起！老屈突，偶稀饭！”

　　裴寂是何等机灵？先派人控制住了老屈突留在长安的一家老小，然后遣使到潼关向老屈突劝降。

　　屈突通仰天恸哭，说：“吾蒙国厚恩，历事两主，受人厚禄，安可逃难？唯有一死而已！”

　　这样子还不行啊？

　　裴寂从老屈突家挑了一个长得比较帅，样子比较精明能干的家丁，让他带了一封家书去潼关跟老主人好好聊聊。

　　“别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敢杀你，跟你说过，我，是大隋上将军，生是大隋人，死是大隋鬼，我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为了表达我对大隋的忠心，为了表达我决不投降的决心，你，只有死！”

　　屈突通满脸杀气，唰地拔出亮闪闪的宝剑，帅哥哥见势不好，抱头要走……

　　“哪里走？！”屈突通一剑劈出，帅气的家丁登时作了两半！

　　汗！无语。

　　长安的裴寂也傻了眼了。

　　史书上载，杀了家丁后，屈突通本人也常常抚摩自己的脖颈，有些自恋，有些慷慨地说：“要当为国家受人一刀耳！”

　　为了做一个隋朝的忠臣，他不但准备自己去死，也准备让他的一家人陪葬。

　　“谁叫我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了啊？！”

　　远在洛阳的杨侗，似乎看穿了屈突老爷子的心事，派出使者来请他移驾东都。

　　是的，长安已失，可是，大隋不是还有东都、还有江都吗？

　　屈突通漂亮地打了个响指，大叫：“来人，备马！”

　　留下桑显和镇守潼关，自己率军投奔东都。

　　“妈的，留我当炮灰啊？想得美！”

　　桑显和望着老头子微微有些佝的背影，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

　　“奔波劳碌只为一饱，叫你还敢饿我！”

　　喝令左右大开关门，向刘文静屈膝投降。

　　这时刘文静箭伤未愈，命部将窦琮接收了桑显和的投降。

　　及好，裴寂派出的第三拨劝降团已经到了，团长竟是屈突通的长子屈突寿。

　　刘文静于是命窦琮、段志玄等率轻骑兵与桑显和一路尾追屈突通。

　　日赶夜行，终于在在稠桑追上了。

　　屈突通结阵自守，持刀立在阵前，白须随风飘拂，神威凛凛。

　　窦琮等人不敢轻举妄动，命屈突寿单人匹马前去劝谕。

　　想不到，长安一别，父子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屈突通远远看见了儿子，眼圈发红，声音有些颤抖，厉声大喝：“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 ！”回头喝令弓箭手张弓搭箭准备射杀屈突寿。

　　眼看流血事件一触即发，桑显和策马飞奔到阵前，对屈突通的部众高喊：“京师已陷，咱们都是关中人，有家不回，去洛阳干什么啊？”

　　这句话把屈突通的部下全雷住了，是啊，关中陷落，大不了换个老板继续干呗，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大家不约而同地这样想，好大一会儿，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大刀，跟着，又有人扔掉了弓箭，跟着……像得了传染病一样，竟然一万多人全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情不自禁，朝关中方向流泪。

　　屈突通自已也老泪纵横了，把手中大刀往空中一抛，哭叫道：“苍天啊，大地啊！”滚鞍下马，跪地朝东南方向遥拜，嘶声哭喊道：“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祗，实所鉴察！”

　　一代名将，终于途穷投降。

　　屈突通被押解到长安与李渊相见后，李渊大喜，抱着他叫道：“为什么我们这么晚才相见啊？”屈突通痛哭道 ：“我不能尽人臣的节义，力屈而至，是国家的耻辱，愧见代王啊。

　　李渊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可是心里还是禁不住喜欢这个可爱的老头儿，跟部下说：“这真是隋室的大忠臣啊。”

　　将屈突通释放后，授兵部尚书，封蒋国公，兼任秦王李世民行军元帅长史。




三十二 再迫降

　　李渊赞不绝口地称屈突通是“大忠臣”。

　　说到底，屈突通只是一个另类的大忠臣，他的的确确是为自己效忠的隋朝泣血尽力了。

　　很快，李渊就见识了另一个别具风骨的大忠臣。

　　这个人就是奉屈突通之命留守浦坂的尧君素。

　　尧君素，魏郡汤阴人。

　　在杨广的晋王时代里，尧君素不过是他身边一捧茶送饭的侍从。

　　杨广继位后，心里一高兴，身边的司机啊，马伕啊，阿猫阿狗全安排做了大官。

　　尧君素也不例外，做了鹰扬郎将。

　　这次在河东战场上，屈突通在潼关打得焦头烂额，他在浦坂也不轻松，日夜不停地忍受着吕绍宗、韦义节等人的骚扰。

　　李渊在长安掐指一算，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该结束河东战事的时候了，就委托屈突通前去劝降尧君素吧。

　　在路上，屈突通想了很多，心情复杂极了。

　　为人臣时尽人事，可是，一个人再努力，终究功不存于社稷，力无救于颠危，所谓败军之际顺天时，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不知尧君素会不会听自己的相劝。

　　到了浦坂，单枪匹马到城下大叫尧君素的名字。

　　“尧君素！尧君素！尧君素在家吗？！”

　　军士认得是老将军，连忙跑回城内通知尧君素。

　　“老领导来了！”尧君素悲喜交集，跌跌撞撞冲向城头。

　　“是老首长吗？君素在，君素好好的，你也好吧？！”

　　屈突通抬头仰望，看着这个老部下，黝黑的面庞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相别数日，物是人非！

　　尧君素也在定睛打量着屈突通，哽咽流泪，悲伤得不能自控。

　　老友见老友，两眼泪汪汪。

　　两人欷嘘不已，相顾无语，惟有泪千行。

　　城里城外的两军士兵也跟着悄悄抹眼泪。

　　屈突通泪湿衣襟，好久，终于哽咽开腔了：“君素啊，我军已经输了，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胜败是兵家常事，老将军，你回来吧，全城的将士都听你的指挥，甩开膀子再跟他们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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