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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从那张两旁各有一个酒窝的樱桃小口里说出,同时乌黑的睫毛在碧绿的眼睛上方假装严肃地飞舞着。
我不会的,他终于使劲喘过起来,可是决没有想到她是在把他当做一只等待屠夫的小牛犊呢。
她拿那把合着的折扇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敲,然后转身上楼,这时她的视线又落到那个名叫瑞德·巴特勒的人身上,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离查尔斯几步远的地方。
他显然从旁听见了刚才的全部谈话,因为他仰头对思嘉咧嘴笑了笑,那模样邪恶得像只公猫似的,随即又将思嘉浑身上下打量着,眼光中全然没有思嘉所习惯的那种敬意。
活见鬼!思嘉用杰拉尔德惯用的那句粗话烦恼地暗思忖说。他看来好象-——好像知道我没穿内衣是模样似的。接着把头一甩,径自上楼去了。
在放包裹的那间卧室里,她发现凯瑟琳·卡尔弗特正站在镜前打扮,拼命咬着嘴唇,想叫它们显得更红一些。她的饰带上佩着新鲜的玫瑰花,这同她的两颊相到辉映,那双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更是兴奋得神采飞扬了。
凯瑟琳,思嘉说,一面试着把她穿的那件紧身上衣拉高一点,楼下那个姓巴特勒的讨厌家伙是谁?“唔,亲爱的,你不知道吗?凯瑟琳兴奋地低声说,留心不让在隔壁房间闲聊的迪尔茜和威尔克斯家姑娘们的嬷嬷听见。我真想不到威尔克斯先生怎么会让他到这里来了,不过他本来就在琼斯博罗同肯尼迪先生商谈买棉花的事。当然了,肯尼迪先生要把他带在身边,就一起来了。他不能丢下他就走埃”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家谁也没有招待过他呢!亲爱的。”真的没有吗?“没有。思嘉默默地寻思这件事,因为她还从不曾跟一个不受招待的人在一起待过呢。这倒是一种很令人兴奋的局面。
他干过什么事了?
“唔,他的名声坏极了!思嘉,他叫瑞德·巴特勒,是查尔斯顿人,他的朋友本来都是那里最上等的人,可现在都不理他了。去年夏天卡罗·雷特跟我谈了他的情形。她跟他的家庭并没有亲属关系,可是她了解他的一切,而且谁都了解。
他是从西点军校开除出来的。你想想吧!他还些事情实在太糟糕了,卡罗也不便知道。此外就是关于他没有娶那个姑娘的事——“快告诉我!”亲爱的,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卡罗去年夏天全都告诉我了,可要是她妈听说她居然知道这种事,恐怕会气得要死呢。唔,这位巴特勒先生带着一个查尔斯顿姑娘坐马车出去玩。我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不过我能猜到一点。她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便不会在下午那么晚的时候没个伴就跟他出去了。而且亲爱的,他们在外面几乎待了个通宵,最后才步行回家,据说是马跑了,车也给摔坏了,他们在树林里迷了路。后来你猜怎么样——“你说吧,我猜不着,思嘉很热心地说,巴不得发生最糟糕的事。
第二天他居然拒绝同她结婚!
“啊,思嘉的希望破灭了。
他说他没——嗯——没跟她有过什么,也看不出为什么就该娶她。于是,当然喽,她哥哥把他叫出来,这时巴特勒先生称他宁愿给枪毙也不要娶一个蠢货。
这样一来,他们就只有进行决斗,结果巴特勒先生击中了那姑娘的哥哥,他死了,同时巴特勒先生也只好离开查尔斯顿,可至今没有接待他,凯瑟琳得意地结束了她的故事,而且很及时,因为这时迪尔茜回到房间照料思嘉梳妆来了。
她怀孕了没有?思嘉在凯瑟琳的耳边悄悄地问。
凯瑟琳拼命摇头。不过她同样给毁了,她有点厌恶地低声回答。
但愿艾希礼别毁了我才好,思嘉突然这样想。象他这样一个十十足足的正人君子,是决不会不娶我的。可是,不知怎的,她情不自禁增对瑞德·巴特勒产生了一种敬意,因为他拒绝跟一个蠢女人结婚哩。
思嘉坐在屋后那株大橡树树荫下一张高高的木褥榻上,她衣裙上的荷叶边和皱襞向周围荡漾着,底下那双绿羊皮软鞋露出了大约两英寸的样子,这是大家闺秀坐着时双脚所能露出的最大部分。她手里捧着一个几乎没有动过的盘子。
野宴已达到高潮,暖融融的空气中洋溢着笑声、谈话声、餐具碰着杯盘的叮当声,以及烤肉和稠肉汤的浓烈香味。
间或一阵清风吹过,从长长的烤牲火坑向宾客们起来了股股轻烟,小姐太太们假装烦地尖叫起来,一面使劲挥舞手中棕榈叶扇子。
大多数年轻小姐同她们的男伴坐在餐桌两旁长长的条凳上,唯独思嘉,她明白在这种座席上只能两边各坐一个男人,便单单另外挑了个位置,这样她就可以引来尽可能多的男人聚在自己周围了。
已婚妇女,都坐在凉亭里,她们的深色衣裳在周围的欢快色彩中看来更加显眼。主妇们无论年龄大小,常常坐在一起,稍稍离开那些明眸皓齿的小姐、情郎和他们的喧笑声,因为在南方,妇女一结婚就不算美人了。从那位倚老卖老公然在打嗝儿的方丹老太太到初次怀孕正在极力忍住不呕吐出来的17岁的艾丽斯·芒罗,她们正交头接耳不停地讨论着家庭等方面的问题,这才使得这样的集会更加愉快而富于教育意义了。
思嘉朝她们轻蔑地看了一眼,觉得她们活象一群肥老鸦,已婚妇女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趣味的。可她就不想想,要是她嫁给了艾希礼,也得自动地跟这些穿深色绸衣的主妇们一起,坐到凉亭下和前屋客厅里去,并且跟她们一样庄重,一样呆板,不再属于那有趣而快活的一群了。原来她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她的想象力只能把她带到结婚的礼坛上去,不近也不远,到此为止。此外,她现在正觉得十分不幸,没有心思去考虑这种抽象的事。
她垂下眼睛看看手里的盘子,灵巧地拿起一片薄薄的饼干送到嘴边模样是那么文雅,只轻轻咬了一点,要是嬷嬷见了准会大加赞赏的。她尽管周围有了那么多向她献殷勤的小伙子,可是从没像现在这样难受过。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昨天昨上她想好的那些计划至少在艾希礼身上已经彻底完了。她吸引来几十个旁的男人,偏偏艾希礼没有来。因此昨天下午她所感到的那些恐惧现在又都卷土重来,笼罩在她身上了,使她的心脏时紧时慢地跳得很不正常,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艾希礼不想加入她周围的那个圈子,实际上她来到以后还没有单独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自从见面时打了个招呼便再没有机会对他说话了。当她走进后花园时,他上前来欢迎过她,但当时媚兰正挽着他的胳膊——她几乎还没有他的肩膀高呢。
媚兰是个娇小脆弱的姑娘,从外表看就像个躲在母亲裙子里玩耍的孩子,加上她那双褐色大眼睛流露的怕羞到几乎惊恐的神色,就更加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了。
她长着一头稠密乌黑的鬈发,上面严严地罩着发网,显得一丝不乱。这黑的一大堆前面挂着个长长的寡妇嘴刘海儿,使得她的脸蛋完全变成了鸡心形。由于两个颧骨隔得太远,下巴太尖,那张脸虽然娇怯可人,但仍显平淡。她长得像——而且就是——泥土一样简单,面包一样可贵,春水一样清澈。不过,无论她的相貌多么平淡,身佬多么娇小,她的举止行动中仍包含着一种沉静而非常动人的庄重美,这使她看起来远不象一个17岁的大姑娘。
她穿一件灰色细棉布衣裳,上面配有樱桃色缎带,裙裾荡漾,皱襞粼粼,似在掩饰那个如孩子般尚未充分发育的身躯,而那顶垂着鲜红的细长饰带的黄帽子,则使她的奶油色皮肤更加光莹夺目了。她那对沉甸甸的耳坠子吊在长长的金链上,从整整齐齐网着的鬈发中垂下来,在褐色眼睛近旁摆荡着,这对眼睛象冬天树林中波光皎洁的湖水,两片褐色的叶子从宁静的湖水中闪映出来。
她用怯生生的喜悦心情微笑着欢迎思嘉,称赞她那件绿色衣裳多么漂亮,这时思嘉很不好意思,几乎装出一副礼貌的笑容来回答,因为她那么迫切地想同艾希礼单独谈话!从那以后,艾希礼就离开宾客坐在媚兰脚边一只小凳上,同她悄悄地谈着,悠闲而睡眼朦胧地微笑着,这样的微笑正是思嘉最心爱不过的。更糟糕的是在他的微笑下媚兰眼中焕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辉,以致连想思嘉也不得不承认她几乎是美丽的了。媚兰望着艾希礼时,她那平淡的脸上仿佛被一支内心的火焰照耀得容光焕发,因为只要一颗热恋的心能够在脸上显现,那么现在媚兰脸上显现的正是这样的一颗心。
思嘉想把目光从这两个人身上挪开,不再看他们,可就是办不到,而且每看一眼就得从她周围的人们身上找到加倍的欢乐,跟他们一起笑着,谈着冒失的事情,挑逗他们,对他们的奉承话拼命摇头,摇得那双耳坠狂跳不止。她说了好几遍胡说八道,声明真理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并且发誓永远不相信他们任何人说的任何事情。可是艾希礼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只一味地仰望着媚兰不停地说下去,同时媚兰俯视着他,她脸上的表情明明显示出她是属于他的。
这样,思嘉便觉得难堪极了。
在局外人看来,她是比谁也更没有理由觉得难堪的。她无疑是这次野宴上的美人,是大家注意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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