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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衣兰一边切着牛肉,一边对顾准轻描淡写地说:“你长得和顾里很像啊,是顾里的新男朋友么?很有夫妻相啊。”
顾准露出白牙齿,礼貌地笑着:“是啊,都说我和我妈妈长得像,我妈妈特别漂亮。”说完又看了看林衣兰一眼,“还年轻,”
我同情地看了顾里一眼,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喝她那种类似癞蛤蟆和蝙蝠尸体打碎了搅拌在一起的抗老化药水一样,充满了慷慨就义的深刻内涵。我很理解她,左手边是一个有着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DNA的至亲血缘的陌生人,而右手边是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叫了对方二十几年“妈”的人。
林衣兰脸色一白,对顾里说:“怎么不介绍一下啊,顾里?”
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刀叉,对林衣兰说:“妈,这是我弟弟,顾准。”
我听到这里头都痛了。这句话听上去简直像西班牙语。
我想不出整个中国除了她们顾家之外,还有哪个家庭能够戏剧化到产生出“妈,这是我弟弟”这样匪夷所思的对白来。
宫洺识趣地拉开椅子站起来,“谁需要点红酒,我去拿。”蓝诀也非常识趣地站了起来,说:“宫先生,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然后两个人离开了这个仿佛插满了钢针般难熬的尴尬局面。
我和南湘彼此对视一眼,表情都很痛苦。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我说“谁想去死么,我要去死”,南湘一定会识趣地站起来说:“林小姐,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
我和南湘都太了解顾里和她妈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灾难比面对顾里发疯还要恐怖的话,那就是面对顾里和她妈一起发疯。当年她爸爸顾延盛地的那段日子,我们天天都在看八点档的母女恩仇记。
三分钟之后,顾源站了起来,借口要去厨房把剩下的菜端出来,简溪这个聪明的家伙,立刻勾着顾源的肩膀“你一个人拿不了”,顺势逃进了厨房。五分钟后,Neil受不了了,他站起来,说:“家里有香槟么,我去拿出来。”我立刻站起来,极其配合地说:“有的,让我带你去厨房拿吧,你不知道在哪儿,我知道。”我刚拉开椅子,南湘就优雅地站了起来,温柔地拉着我的手,笑着说:“林萧你不知道呢,我下午才把香槟换了个地方,你们找不到的。我带你们去拿吧。”说完,我们三个“女孩子”提着裙子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简溪没有管我的死活,和他的姘头顾源早早逃命了,同样南湘也没有管卫海的死活,拉着老想好我,溜之大吉。
剩下满脸尴尬的卫海和认真品味着美食的唐宛如,以及顾家三朵奇葩,在餐桌上怒放着,
卫海头皮发麻,于是站起来,嘀咕着:“我……我去上厕所……”然后也站起来往厨房逃。刚走了几步,活生生被唐宛如叫住:“你往厨房去干吗呀,厕所在那边呢!”卫海停了停,然后两眼一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挺挺地继续往厨房逃。
当他逃到厨房,看见我们所有人沉默着团聚在厨房小小的空间里时,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他们手上拿着刀呢。”
南湘看着面前被吓坏了的高大的卫海,心疼极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仿佛依云矿泉水般单纯的体育生来说,这样复杂的场面,超出了他能应付的范围。她走过去伸开手抱了抱他,像一个美艳的少女拥抱安慰自己刚刚被三只窜出来的耗子吓坏了的金毛猎犬——换谁都会被吓住,一只穿着Gucci小靴子的尖牙利齿的女孩子更加一直阴森诡异穿着Prada衬衣的男耗子已经够吓人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只背着Hermes的歇斯底里的母老鼠。
南湘把头埋在卫海结实的胸膛上,她在卫海胸膛上散发出的清新的沐浴露香水味里,听见唐宛如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和简溪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那扇窗户,我们在寻找第二次逃脱的方式。
南湘尴尬地从卫海胸膛上把头移开来,她非常不自然地抄唐宛如走过去,“宛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唐宛如的脸涨的通红,她颤抖着,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变身前的希瑞一样让人害怕,她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冲南湘吼过去:“所以顾里才说你是个贱货!!”
南湘听到这里,刚刚伸过去拉住唐宛如袖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唐宛如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下一秒,唐宛如激动地一挥手把她推开,但她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股血腥味道就冲进了我的鼻腔里。我身后身趴到水槽上呕吐起来,他晕血。
但刀子划开的是卫海的胳膊,不是南湘的。在刀子快要扫到南湘的时候,卫海上前一把把南湘拽向了自己。
显然,唐宛如被面前的场景吓住了。
卫海的伤口不大,他摆了摆手,告诉我们不用去医院,只是拿了一块厚厚的纱布按在伤口上,纱布浸湿了很大一块红色的血迹。
南湘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卫海的旁边——她用行动在向唐宛如宣战,是的,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卫海的身边,没有解释,但也没有退缩。她像一株深谷里挺拔而娇艳的兰花一样,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摧毁的艳丽和高贵。覆盖在她身上的是卫海炽热而浓烈的目光,就算是置身事外的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黏稠得仿佛岩浆般滚烫的爱意。他一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低着头看着自己肩膀边上南湘一动不动的头顶,来回小声地安慰着南湘:“南湘,我没事的。这伤口很小。”“你哭了?”“我真的没事。”他直率的目光像是透明的松脂,把南湘包裹成了最美丽的琥珀。
唐宛如站在他们的对面,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她知道自己输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自己也不一定是对手。更何况是这个全大学的男生都想追的南湘。她哆嗦着,把刀子放到厨房的洗手台上,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头顶精致的水晶灯投下破碎的彩虹光,把每个人苍白的脸照得斑斓。这盏灯是南湘和顾里一起在恒隆广场五楼的那家奢侈品家具店里选的,当送货的人把巨大的水晶灯丢到家门口就转身离去的时候,也是我和唐宛如两个人把巨大的纸箱小心翼翼地抗进来的。多少年以来,我们四个都这样看上去彼此拳打脚踢、横眉冷对,但实际上却相濡以沫地生活着,我们像是四棵生长得太过靠近的植物,看上去彼此都在尽可能地枝繁叶茂,抢夺着有限的阳光空气以及生长空间,但实际上,在肥沃的土壤之下,我们四个的根牢牢地缠绕在一起,什么洪水都别想把我们冲散,我们拼命地抱紧彼此,着每一滴养分。
我抬起头把眼角的泪水抹掉,眼眶周围一阵细密的刺痛。南湘依然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娇艳的脸。我不用看,也知道她哭了。这么多年,我太熟悉她沉默着流泪的姿势了。不用看她的眼睛,我只需要看她呼吸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伤心还是快乐。
Neil停止了呕吐,脸色苍白的用手撑着洗手池。蓝决拿了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他擦嘴。股源和简溪沉默着,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目光停留在空气里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每一次我们四个之间的吵架,他们两个都会像这样,沉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也许这么多年来,他们看了太多次我们这样的喜剧表演,累了。
说实话,我也累了。我突然有一种一走了之的冲动。同样是在一年前,顾里的生日会上,也发生过类似鸡飞狗跳得场景,那个时候,我被巨大的恐惧亚的相识要粉身碎骨一样。但是今天,我却没有这样的恐惧感,只有一种从身体里扩散出来的抗拒迅速的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就像是一瓶倒进池子里的墨水,迅速的旧扩散开来,把一池透明染成漆黑一片。如果要说的简单一点的话,那就是,我也累了。
厨房外面开始传来越来越大省的争吵。我的思绪很乱,也听不完整,隐约有几句建立的对白传到厨房里来。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走进这个家里?你也就是个野(文明用语)种而已!”
“之所以有我这个野(文明用语)种,也是因为你连野(文明用语)种都生不出来,当然留不住男人。”
“你和你妈一样下(文明用语)贱!”
“当然比不了你的高贵,但是我们再下(文明用语)贱,是给我们巨大的遗产,而你呢?他留给你的钱很多么?多买几个包包就快花光了吧。”
歇斯底里的女声和冷漠平静却针针见血的低沉男声,每一句听着都像是耳光打在我脸上一样,我无法想象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的顾里是什么心情。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洺。水晶灯折射出的五彩光晕,把它锋利的脸庞笼罩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准备收割人的灵魂的天使。他的目光静静的看向我,想在回读一本书,我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在想什么,清晰地说,我从来没有弄懂过他在想什么。他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谜。我把眼泪擦掉,走到他面前,真诚的说:“宫洺,我知道作为助理,我应该完成你交代的每一个工作。但是算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不要让我今天去和顾里说她被解雇的事情,算我求你,行么?过了今晚,我明天一大早,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就去找顾里我当面告诉她。”
我勇敢的看着面前让我一直都很恐惧的宫洺,用尽量全身最大的力气和他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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