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小说:遇蛇作者:溯痕字数:3566更新时间 : 2017-07-30 0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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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对此举动极其涵养的忍耐了,理都没理他,许明世看着,又忍不住伤怀起来,道:“我那些师兄弟,一些是没修成,早就投胎去了,还有一些略有小成的,见我这幅糟老头的模样,都厌恶的很。不厌恶我的,倒是愿意陪我说说话,却又只晓得谈修道的事,要么就是在炼丹,或者给我看他们炼出的法器……一个个的,都没意思的很。”
  “你虽变成这个毬样儿了,却比我好,儿子在一旁伺候着,沈清轩也天天哄着你。”许明世说:“哪像我,连个投靠的人都没有,最后还得你们一家子给我送终。”
  许明世愈发伤感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凑过去低声道:“小宝虽是不认我这个叔叔,却把棺木都给我备了,我偷偷看过了,极好的木头,想来花了不少心思。”
  
  他哪里知道院外的沈珏已经皱起眉头,深感到这老儿越老越贼,他一无所觉的撑着老脸,还在嘀咕:“……那年你送我的蛇蜕替我挡了不少灾,现在你这模样,也再弄不出那样的宝物了,等我死了,就把这东西留给小宝,也算是物归原主。我可不欠你什么……”
  黑蛇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很好,光线充足,他打了个呵欠,唉,日头漫漫啊。
  
  年饭终于摆上桌的时候,黑蛇才从苍蝇般的絮叨中被解脱出来,他被柳延抱着,坐在酒席上,过了这个他被打回原形后,第一个除夕。
  自然,也饮了酒。自从第一次饮酒后,他便恋上了那种浑身都暖融融的感觉,仿佛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好时节,可以随心所欲,四处漫游。
  许明世用一天时间倾述了满腹苦水,心情也松快许多,端着酒盏频频举杯,在年饭的香甜里,微醺地看向沈珏,道:“小子,唤我一声叔叔。”
  有句话怎么说的——酒壮怂人胆。柳延撕了一片猪头肉,塞进了怀中酒鬼的口中。
  沈珏放下碗筷望向许明世,对着满嘴油腻,头发花白的糟老头,甚是淡定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明世顷刻间反应过来,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我说这菜真好吃。”
  还有句话怎么说的——烂泥扶不上墙。柳延默默腹诽着,深感无力。
  
  除夕过后很快便是元宵,沈珏煮了一锅桂花芝麻馅的大元宵,其间兑了许多蜜糖,在甜掉众人大牙未果后,年的氛围也慢慢淡去了,似乎是一眨眼,山中树木萌发了一层淡绿,覆着淡淡绒毛的嫩叶抽出枝条,清晨时又有了鸟雀的鸣唱,地上时常能看见爬行不止的小虫,这个春天来的很快。
  褪去了厚重的棉衣,许明世轻松许多,佝偻的腰杆也挺直起来,他时常满山闲逛,与那些花鸟鱼虫谈话,神情轻快无比,沈珏疑心他还能再活上几十年也不成问题。但这话也说不出口,所以沈珏只好一切照旧,伺候着老头儿的衣食住行。
  在这个鸟雀聒噪,松鼠满山跳跃的时节,蛰伏在柳延怀中的黑蛇似乎也被感染了那份生机盎然,他终日游走,在山中林木间穿梭,有时甚至流连忘返,直到沈珏将他寻回来。
  又一个深夜,柳延从沈珏手中接过不断吐出信子并发出“嘶嘶”声,似乎极不耐烦的黑蛇时,终于感到他的异常并非因为贪玩,一时也想不出理由,只好问沈珏:“他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沈珏摇摇头,“精神好得很,哪里像是病了。”
  许明世自厨房里偷了一坛酒,路过窗下时顿住脚,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道出实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屋内两个聪明人都还在云雾里,唯一的理由是因为,他们并未将那条蛇当做蛇。那是他们的至亲至爱,纵是蛇形,在他们心中,依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所以最简单的答案,他们却想不出来。
  踌躇片刻,许明世冲窗内委婉地道:“他只是……他的春天到了。”说完他便抱着酒坛,匆匆离去的步伐像是做了坏事一般。
  
  ——他的春天到了。
  许明世的一句话,对沈珏不亚于醍醐灌顶,原来如此,所以最近伊墨如此躁动。他望向柳延,却看到一脸灰败。
  
  手中不由自主的收紧三分,柳延垂下眼,很好的掩去了自己的神情,只对怀中吃痛而挣扎的黑蛇,淡淡道:“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准备开新坑。


93

93、卷三·二十七 ... 
 
 
  ——想都别想。
  柳延话音落地,声音虽轻,一旁的沈珏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立时就有了计较。回房取了几个布袋,沈珏一声招呼未留下,走出院门。
  身为人子,自当孝顺。所以沈珏毫无犹豫的在山间穿梭,寻找山中蛇类留下的痕迹,并跟随这些味道一路找到它的老窝。
  罗浮山虽大,山中蛇类不少,毒蛇却没有几种,大多是些无毒的菜花蛇,平常也就吃些小动物,偷摸摸的找些鸟蛋吞以果腹而已,遇到猎人上山打猎,都战战兢兢的躲回洞里,或找个落叶堆钻进去,生怕被人抓去剥皮剔骨,炖成一锅清火解暑的美味佳肴。实在是无害的很。
  然即便如此,它们却莫名其妙的遭了殃。合家老小,一窝上百口,就这么被从天而降的煞神伸出五指,仿佛钉耙一样,几把就耙进了布袋里。
  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沈珏不辨雄雌,在这生机勃发,春意盎然的月色里,寻找到一窝又一窝的蛇,并将其全部装入布袋中,一布袋里装好几窝蛇,还不分种类,闹得蛇们尚未来得及揣测自己将来的命运,就先在布袋里打成一团,绞绞缠缠不可开交。
  它们全不知,之所以遭此劫难,全因山中有人的一句话:想都别想。
  
  而这人的儿子,也就是拎着布袋的这位煞神,便为此来清理山中所有蛇类——无论雄雌,全部赶走。
  沈珏用了一夜的功夫,倚着灵敏的嗅觉,将山中蛇类打包扛在背上,又奔走了两百里地方才停下。他在夜色中瞭望四周,山峦叠嶂的好去处,适合将这些蛇放生。随即他就将布袋从背上卸下,刚准备解开麻绳时又犹豫了,略顿片刻,他重新扛上布袋,仗着自己有些法力,又是一路狂奔,再奔出五百里,才寻了处孤山,将那些蛇类放了生——近千里之遥,这些蛇该是寻不回来了——至于这些蛇会不会水土不服,则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孝是一份心意,顺则需要技巧,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而对沈珏,顺便是顺,从未起过投机取巧的心思。
  既然爹爹有了烦恼,做儿子的就要想法子解忧。他能做的,便是让这山中再无一条蛇(伊墨除外),这样就算伊墨不肯罢休,也找不着个合适的对象。
  
  相对比儿子的笨法子,做父亲的则显得技高一筹,柳延直接去井边打了一桶水。
  山中的井水冰凉清透,在炎夏酷暑中,沈珏时常用井水兑些蜜糖给家人饮用。甜丝丝冰凉凉,实在是人生之乐之美。
  而柳延所做的,便是用马勺舀着凉水,将躁动的黑蛇摁在地上,泼了个从头到尾透心凉。
  那点还未彻底勃发的情.欲,简直就像弱不禁风的小火苗,一点烟都未冒,就被浇熄了。
  
  无故被冰了一通,黑蛇湿哒哒的盘踞在床上,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无辜和疑惑。而他瞪视的对象,则负手立在床畔,神情淡漠地告诉他:“你是我的。”
  黑蛇并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柳延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自己那些狂躁也暂时被遏制下去,顿故态萌发,游过去亲昵的缠在柳延手上,探着脑袋用信子舔他的脸。
  柳延眼望着他,亲了亲他的脑袋,低声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对这句话报以回应的依然是蛇信的舔舐。
  
  柳延已经做好与他长期顽抗的心理准备,他知道泼冷水也只是暂时遏制了黑蛇的春.情,同一种法子用一两次尚可,次数用多了,也是白用。
  他每日都在琢磨如何将这条渴求繁育后代的蛇制服,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才好。只是繁育后代是所有动物的本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断断续续又泼了几回冰凉刺骨的井水之后,柳延终于感到无法掌控了。黑蛇的躁动愈发明显,被禁足在屋里的他四处钻爬,无数次逃出门槛,又被抓回。甚至有逐渐狂暴的迹象,被抓住时蛇头掉转了方向,每一次都在牙齿碰到柳延皮肉时犹豫住,却无法否认,那一瞬他是目带凶光的。
  每一次被尖牙抵住血肉时,柳延心中都凉了一下,却又每每在它的犹豫里回暖。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已不知经了多少个寒暖逆转。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演化了战争。对峙的伊墨与柳延互相顽抗着,又将这场抗争变成了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他们是整场抗争的中心,而旁观的许明世与沈珏,都无力改变现状。
  日子就因为这一桩小事,逐渐迈入了煎熬的境况。
  
  其实柳延未必拿他没有法子。若真的狠下心,带上他找一处雪山居住,便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天寒地冻,伊墨会进入冬眠,而不是春意勃发。
  这个念头柳延不是没动过,每一次在黑蛇的暴动里起意,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他想与他一起过好每一天,而不是在冰天雪地里,让他睡完这一生。
  
  或者,就遂了他的愿也罢。
  柳延这样想着的时候,三百年经历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便不受控制的掀起巨浪,以为不可能出现的情绪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卷着酸苦的黑水,越漩越大,将他理性直接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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