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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渡口外,挤满了急于离开的人群,不少人对守卫的顺军士兵摇晃着手中的银两,乞求他们卖给自己一个船位。这番场景刘冉似曾相识,当初北方同盟作乱,他所在的第一骑兵翼跟着大将军回师讨伐时,就在黄河边上见过类似的场面。
隆隆的炮声从南方传来,刘冉回头向安庆方向望了一眼,城南腾起一股又一股的白烟,安庆顺军正在发炮回击——明军已经逼近到安庆守军的射程之内。
刘冉用肩膀在人群里用力地挤出一条通道,伸臂把手令一直递到渡口的卫兵头目鼻子前,那个军官扫了一眼,一把扯走刘冉的通行证就喝令手下把来人放进来。刘冉用力张开些手臂,护着自己的妻子从人群中传出,经过卫兵的警戒线进入渡口。
身后几个想跟进来的人被渡口的卫兵无情地推了回去,随着明军步步紧逼,大顺的地方官吏、地方政权的参与者、还有对明廷感到恐惧的人纷纷试图跟上向北收缩的顺军脚步,撤退到顺军控制区更安全的地方去。
不过才一开战,就有一、两万江西明军攻入南京,安庆府的顺军只能收缩全府的力量防守府城,明军通过安庆府一直深入到庐州地界,现在陆路交通几乎断绝,唯一还算安全的后撤通道就是长江水道。随着浙江沦陷,明军终于开始发动对安庆的强攻,照目前的势头,估计几天之内安庆城外的渡口就会落入敌手。
迄今为止安庆府顺军和江西明军的默契是:顺军不攻击明军后送的伤兵车队、兵船;而明军也不攻击顺军的家属船只。
这个协议还是一个江西省卿院的大夫跑来安庆主动提出的,安庆守军虽然听说过这个机构,但是一开始还心存怀疑,不过事实证明卿院的权利确实不小,这个私下的协议一直得到了很好的维持。
把妻子送到渡边,刘冉向着一个正要离开小舟喝到:“等一下,这还有一人。”
“等下趟吧,大人,实在是太满了。”那个舟子无奈地答道,现有的乘客把小舟压得深深陷入水面,看上去船帮离江面只有一线之隔了。舟子吃力地把船撑向更远一些的江船。情况吃紧,安庆府已经下令把兵船都运来后送军属——反正这些兵船也没有把握战胜江西方面的巨舰,根据协议它们也不能攻击于光天化日之下穿梭在长江上的明军运伤兵船。
刘冉眺目张望,另外一艘小舟正摇摇晃晃地驶回来。
“还有船,还有船。”刘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回头抚摸了一下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把背上的包袱取下,用力塞到妻子手里,这里面是他全部的军饷积蓄:“到了南京,好好照顾孩子。”
“相公,相公,”妻子突然流出了眼泪,摇晃着刘冉的手臂道:“和妾身一起走吧。”
周围有几个军人模样的人并没有在送完亲属后离开,而是犹犹豫豫地被家人一起拉上了船,渡口的卫兵有时会胡喝两声,但大多数也都装没看见。
“不,不行,”刘冉断然摇头,甩开了妻子的手,他这份通行证还是长官王恭让给他的,第一骑兵翼的上司和同僚们还在安庆城,家破人亡让刘冉与明廷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吾誓与安庆共存亡。”
眼看小舟已经靠近,刘冉突然又抓住妻子:“娘子,冲为夫笑一个吧,再笑一个吧。”
哭泣的妻子抽咽着点点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冉却一下子满足了。
“走吧,快走。”刘冉把妻子推上了小舟,目送着它盛满了人,摇摇晃晃地离开渡口。
“暴明……”看到妻子的小舟平安靠上了返回南京的江船后,刘冉心中只剩下斗志:“我的孩儿会活在一个好很多的世道下的,一定要挡住明军,死不足惜。”
……
安庆城外的明军营地上,明军先头部队正在修筑工事——安庆顺军人数众多,储备了大量的物质,相对其他一些更重要的目标,统帅部也没有向安庆这座孤城派来足够多的军队以便施展强攻,这里很可能会出现一场长期艰苦的围城战。
顺军已经疏散了城中的相当一部分百姓,现在也是在做着坚守的准备,明军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修筑围城长壕,彻底切断安庆的内外交通。根据许平攻占江南后制定的江防策划,安庆作为江防重镇同样修筑了强大的江防炮台,导致明军的战舰不能抵近射击城内,这让强攻变得更加困难。
“我才到此处不是很清楚?”被派来负责围攻安庆的李上校是李云睿的儿子,他指着安庆面向长江的那一面平静的江防炮台问道:“为什么闯贼不攻击我们的舰船?安庆城内火药告罄了吗?”
“不是,大人……”一个参谋给李上校解释了和顺军的协议,就在他们眼前,一艘明军的战舰和顺军的江船擦肩而过,通过安庆城旁时对方的炮台也对它熟视无睹。
“可闯贼这些船只是重要的军器,公子正统帅大军向南京进军,每消灭一艘敌舰就是助了公子一份力,”李上校不满地说道,放下望远镜指着那云集在安庆渡口周围的船只说道:“如果放这些敌船逃脱,那就是我的失职。”
“李校官,这对我军也是有好处的。”出声的是一直呆在前线的于大夫,他奉江西省卿院的命令在战场上观察战局的进展,为卿院提供第一手的资料,和顺军的协议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有了这个协议,我们江西的子弟就能平安撤到后方养伤。”
李上校琢磨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协议是到了该中止的时候了,我军即将合围安庆,他们已经不可能出城来骚扰我们的运输队,而且他们的船也都要逃了,也不会对我们运兵船再构成威胁,至于安庆城能控制的这一点点江面,绕过去便是了。”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顺军的江船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甲板上黑压压地全是人头,这些本来是顺军兵舰的江船尾部,还伸出许多道缆绳,拖拽着一艘艘小江舟。这些小船上同样挤满了人,江船的船帆已经完全张开,大部分船体深深地埋入水下,吃力地沿着江面向下游方向缓缓挪动。
“这些运输船对盘踞在南京的闯贼是极其重要的,每消灭一艘闯贼的船,都能挽救无数我军将士的生命,”李上校指着那几艘蹒跚而行的顺军江船命令道:“出动水师,击沉闯贼的战舰,撞沉剩下的小船。”
“李上校稍等。”于大夫阻拦道:“这船上可都是妇孺啊。”
“这是闯贼的奸计,他们用妇孺当作盾牌,多么狠毒啊。”
“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小!”
“久闻闯贼个个人面兽心,竟然能狠毒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妇孺都能当作盾牌,真畜类也。”李上校骂道,接着又道:“不过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混杂有闯贼的战兵,他们一定利用了于大夫的善良,向南京偷运安庆这里的精锐。”
“绝无此事!”于大夫反驳道,他和安庆守将刘纮谈判的时候,双方都同意不利用这个协议运输战斗部队或传递密信。从情报上看,于大夫认为对方恪守了诺言,而于大夫也一直要求江西明军遵守协议。
“于大夫难道敢说这些船上一个闯贼党羽都没有吗?”李上校反问道。
“当然不会一个都没有,不过都是逃兵……”情报同样指出,偶尔会有些安庆守军,甚至一些渡口卫兵偷偷登船逃向南京,不过于大夫和安庆前线的明军军官都认为这种事难免,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是闯贼违约在先,”李上校立刻找到了更正当的理由:“这是安庆闯贼在利用我们的好心偷运军队回南京,本人职责在身,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闯贼逃脱罗网。”
李上校再次下令水师出动,还亲自向舰长交代道:“保持冷静继续麻痹闯贼,免得遭到安庆火炮的阻拦,越过安庆后立刻攻击闯贼的战舰,不许一艘敌舰逃脱!不必立刻返回,免得遭到不必要的伤亡,先向下游继续扫荡,击毁一切你们看得到的贼船,先到下游的基地去补给。”
“江西卿院要求江西子弟不得伤害百姓,江西和南京世代为邻,虽然现在身处两国但绝不意味着江西人和南京人就是仇敌了。我们见识过左良玉的所作所为,卿院绝不允许我们的子弟也学左匪的样!”于大夫大声抗议着:“卿院绝不会同意这样的命令,本人代表卿院反对。”
“老天爷,我们这是在打仗,在打仗!”李上校一脸的无奈:“而且这不是百姓,这是敌属,是闯贼的婆娘和崽子们。”
——就是这支长生军,在中原一次次击败新军,让新军上下把脸都丢尽了,多少豪门贵戚和他们的子弟被这帮穷泥腿子消灭了,甚至导致齐公对他们失望还让卿院都快爬到军方的头上了。
李上校不耐烦地对那几个舰长叫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么?”
舰长们一起立正敬礼,然后转身离去,有的参谋则向没有军衔的于大夫摊手做了个对不起的示意。
明军的三条战舰扯满帆,追上顺军的江船后迅速开火射击,李上校手持望远镜,心满意足地看着敌舰被明军的火力撕成碎片,一艘艘被拖拽的江舟也尽数被撞翻在长江上。
明军的战舰攻击完毕后,全速向下游驶去,这一路上还会有不少攻击目标。
李上校把望远镜从江面上抽回,那里想必已经被木屑碎片所充满了,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最近两个月真是过得太愉快了。心情舒畅的李上校望着安庆城,相信里面已经被绝望的愤怒所笼罩。李上校回忆着那些他一样年轻的贵族子弟,才刚刚在光明的仕途、军旅展翅,就被长生军击落,其中有很多都是李家的朋友,是李上校从小就认识、曾经憧憬着、互相许诺要一生互相帮助、共享富贵的伙伴。
李上校相信这次南方聚集起的力量是北方所无法阻挡的,此次出动的明军无论水陆都是前所未有的雄壮,而且实力还在不断地增强,这让齐公集团的子弟们都充满了复仇的信心和快感。
“凡是长生军都不赦。”李上校重申了甄别俘虏原则,胸中满是快意:“这就是你们这些叛贼应得的下场。”
……
“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争权夺利的心思来?”金求德的参谋们毫不掩饰对浙江临时省卿院的不满,他们要求在光复区推广卿院制度,迅速召开正式卿院,并确立卿院的立法权。
但明军统帅部对此则非常不满,在赵慢熊的辅佐下,北伐统帅黄乃明已经拟定好了浙江各府县的官吏名单。部分是积极支持北伐军的缙绅,还有一些则是齐公的子弟集团成员,他们大多还会配有军方人员作为行政副手,以保证浙江光复府县能够及时了解军方的需求并迅速予以满足。
被派来和浙江临时卿议院交涉的是以前的新军营官包将军,在要求被断然拒绝后卿院提出要派一些人监督,保证浙江百姓能够得到和福建、广东、江西等省一样的待遇。
“这是战区,诸位大夫,真是要命啊,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包将军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们必须进行一切我们认为必要的行动。如果不让我们这样做,那么就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不能保证浙江的光复,最后诸位大夫还是临时卿院大夫。”
“可这个临时要临时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卿院代表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们并不反对征税、征兵,我们只是像替家乡父老做些事,万一有什么冤枉、委屈也有个申诉的途径。”
“齐公说过这是内战,我们绝不会冤枉、委屈了任何浙江父老,本将向诸位大夫保证!难道诸位大夫不相信少帅仁义无双么?”包将军再次强调:“这是战争期间,为了保证最终的胜利,军队必须能够放手去做事,任何监督在后果上都和通敌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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