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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十分欢快的碧浦和碧微立刻就是一凛,捡起了欢快的神情,认真地说:“婢子晓得了,出去绝不会给我们竹园丢了脸面呢。”
两张小脸蛋严肃地板起来看着她,华苓差点没掌住笑出来。她忽然觉得,似乎偶尔病一回、窝在园子里偷偷懒的感觉也很好,大概只有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回来催她学这个学那个的了。明明是刚大病一场,却有种莫名的窃喜呢。
说笑着的时候,碧喧从竹园门口那边跑过来禀告:“九娘子,药叟和卫五郎君来了,就到门口了。”
“啊,卫五和他师父来了。”身上只是在中衣外随便加了一层,不是很庄重的见客的装扮,华苓赶紧让辛嬷嬷领着小丫鬟们去迎接,自己先回了卧房换衣服。
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出来,药叟和卫羿已经被辛嬷嬷迎到正厅了,药叟也不客气,坐了上首的长塌,拿着金瓶呈上来的糕点茶水就吃,生冷不忌。辛嬷嬷在下首陪坐了半个椅子。
卫羿四平八稳地坐在辛嬷嬷对面,今天他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圆领袍,依然眉飞入鬓、目如鹰隼,有种凌厉气势,小丫头们基本上都不敢直视他。
华苓赶紧走上去,精精神神地朝药叟一福身,浅笑道:“问药叟安。劳你来瞧我了,我今日身子已经好多啦,还能扎马步呢。”又朝卫羿福一福身,朝他粲然一笑。
小娘子又精神了起来,穿着浅粉色的襦裙,白生生的小脸,笑容粲然,不知有多可人意儿。未曾完全放下的心这才完全回落,卫羿眼神微柔,站起身回了半礼。
药叟一对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往华苓一看,见她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神气挺足的,就有些满意,招手笑道:“礼数就不必了,我也不爱讲究那些。且过来让我切一切脉罢。”
“是,药叟。”华苓赶紧过去,药叟动作极随意,也不讲究切脉时要的什么摆设,按着华苓的腕脉凝神片刻,眼里却带上了些许沉思神色。
“恢复得不错,稍后我再改一改药方,随意吃几日也就罢了。”
华苓安静地站在药叟跟前,发现老人家看她的表情变得深沉了起来,不由有些忐忑,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猜想,难道药叟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难以医治的隐疾?
她心里一忐忑,面上就带了些出来,药叟眼睛往她面上一转,乐了起来:“小丫头看着倒是个活泼的,为何却生了一场因心思郁结而起的病?”
卫羿拢起长眉,深深看了华苓一眼。阿九这样小,有甚至于心思郁结的?难道丞公府中有人欺负于她?
华苓狠狠一惊,连呼吸都惊得停了一拍。她毕竟不是完全的小孩子,原本就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心思要深。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被别人点出了自己的这一面。她只觉得自己是迷迷糊糊大病一场而已,药叟竟这样犀利,能看出她是因为心境不好而生的病?世上真的有这样神乎其神的医术么?
她咬了咬嘴唇,抬眸去看药叟。这位老人家总是笑呵呵的,但原本就长得尖嘴猴腮,老了越发背都挺不太直了,跟‘面目端正’四个字离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加上常年行走各地,风吹雨打的,越发显得人干瘪苍老。但是他的一双小眼睛却格外有神,透着年深日久积累下来的厚重阅历感,好似什么障蔽到了他跟前,都会被一眼看穿。
给过华苓这种感觉的只有丞公爹、卫弼公等寥寥两三个人而已,她已经立刻明白了,在药叟跟前要遮掩点什么是很难的,还不如坦坦白白,老人家问什么就回什么的好。
她便端正了面色,垂头应道:“药叟明察秋毫,我前几日心情不好,夜里睡不好。许是如此便病了。”
“坐下罢,这般严肃作甚么,我又不是要责备于你。”药叟呵呵笑,指点道:“我之所以如此判断,却是因为你的病征。你当时高热不退,确实是外来风邪引动了体内的燥热之气,互相辅佐之下,俱都是越烧越旺的光景。前面数位同行开的方子我都看过了,都是照此病症下的药,若是只有此病因,当早就见效了。用了却不对症,定然还有其他诱因。虽然你年纪小,但心思翳闷并非不可能之事,人心里若有想不通之事,便易升起不平之意,若是意不平了,便易生心火。此心火郁结不去,便勾的偶然外来的风邪愈燃愈盛,缠绵五脏六腑不去。此时便应用猛药、重药摧散外邪,再徐徐图以修养,前面几位同行却无有拼力一搏之勇,几回药方都使的温和,如何有用?”
药叟这一番抽丝剥茧说来,条理分明,便是没有读过什么书的辛嬷嬷听懂了大半,当下不由往华苓看去。看见华苓神色怔怔,辛嬷嬷当下就难过又焦虑了起来,若不是她没有照顾好九娘子,九娘子如何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大病一场呢。
药叟慢慢喝了口茶,让华苓慢慢思索他的话。他的表情是平淡的,带着一丁点的、极少极少的温和,和怜悯之意。
华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就算此刻药叟告诉她,他知道她保存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的秘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的——所谓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以药叟经年人生沉淀积累下来的阅历和智慧,说不定早就见过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与她有相似来历的人。
这样一想,她却奇异地又觉得坦然了下来,她如今会站在这里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焦虑呢。
感觉到了一道专注的视线,华苓回过神来,发现那是来自于卫五的目光。卫五的脸色沉凝,牢牢地看着她问:“阿九为何心中不愉?”
唇角先于意识勾了起来,华苓忍不住浅笑。虽然卫五的话听起来几乎是在质问于她,但华苓知道他的直接。他只是在询问而已,只要她把解决不了的事摆到他面前,他便会替她解决。
卫五啊,真正是把她看作妻子,看作亲人,所以愿意为她做许多事,根本不会像其他人那般,付出之前考虑能得到什么。
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先有了亲情,好像也不错呢。
对她好的人有那么多,实在是没有必要纠缠在一些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事上面了。
自己给自己想明白了,华苓轻快地笑了起来:“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不想了,现在并无不愉,卫五哥哥放心吧。”又坦然地朝药叟笑:“药叟你老人家当真厉害得紧,这番病理解析得十分清楚,华苓听明白啦。往后我会好好注意的,人的一辈子可短可短了,总要活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正是如此,心中存有翳闷,绝非长生久视之道。但我还不曾说出口,你就晓得我要说什么了?”药叟眼露笑意,却一瞪眼:“不听医嘱、自把自为的小娘子我可不喜!”
华苓抬起下巴,骄傲的说:“那有什么,你不喜,自有人喜。”
“谁喜你了,我倒是看走眼了,小娘子怎地是个如此骄娇的性子。”药叟继续瞪眼。
“在此竹园之中的人个个都心喜于我,就算我是娇骄也心喜。”华苓从几案上的糕点碟子里拈起一小块马蹄糕送入嘴里,甜滋滋的、凉沁沁的,金瓶姐姐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细腻,吃着就能叫人有些幸福的感觉。
辛嬷嬷忙不迭点头为华苓助阵道:“没错的,没错的,嬷嬷可欢喜九娘子了呢。九娘子心善得很,待谁都好的。”
在旁边侍候茶水的碧浦碧微也是连连点头。
华苓弯起眼睛,又贪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马蹄糕,两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嚼得十分艰难而且没有世家贵女的形象,若是被芍园教礼课的郑教授看见了,肯定是竹板子抽手心的下场。
药叟瞪了华苓几眼,忽然地就笑了,分外满意地指着华苓朝卫羿道:“徒儿,你的新妇儿当真有意思,为师教了你五年,第一回觉得你也是还有点眼光。这样有趣的小新妇儿,就该快快娶进门来孝敬为师。”
卫羿道:“阿九还太小,须得等到十五岁。”
华苓差点就脸红了,这两师徒是怎么回事,在她一个小娘子面前说娶不娶的话也没有点顾忌么!她恶狠狠地瞪完卫羿瞪药叟,却不敢接话。要是她接话,岂不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讨论她该什么时候嫁出去的问题,这话要传出去的话,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药叟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羞恼的谢九,越发觉得她讨人喜欢。
他如何看不出这厅堂中侍候的嬷嬷丫鬟们说的是诚心话儿,包括他这个木讷寡言、就等着把人娶回家的徒儿卫羿,包括他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儿,可不是各个都欢喜着谢九?方才那一句“竹园里各个都心喜于她”,听着又狂妄又天真,但还真不是虚话。
真没想到,在这高得吓死人的丞公府门第里面,竟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人精子在。心眼儿是有的,但心气不歪,骄傲却又接地气。药叟看华苓是越看越顺眼,动了心要教她些东西,摸着下巴,特别含蓄地说道:“谢九,你可知我是这天下医术最高的医者之一,生死人、肉白骨,不过几副药的事。”
华苓懵懵懂懂地点头:“嗯,我知道。”
当了药叟的弟子十来年了,卫羿如何听不出药叟的意思。他皱起了长眉,师父行走各地,时常餐风露宿,饥饱不知,怎能叫粉团团的谢九跟着过那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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