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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宣室殿中诸人各有心事,陈珏趁机将各种线索梳理了一遍,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底气,再抬头时正好看见芷晴一脸淡然地看着他,她面上却无一丝一毫悲惧之色,与先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判若两人。
刘彻看了陈珏和阿娇一人一眼,想起方才是陈珏暗示阿娇装病才给了他一**缓和的时间,心下又是庆幸又是憋闷。
又过了半晌,几个太医姗姗来迟,匆匆为阿娇号脉之后说了些心神忧虑伤身之类的话,末了才来一句并无大碍,窦太后颔地将太医遣走,这才不怒自威地问道:“陈午,你府上可有叫金俗的女子?”
陈午坦然道:“回禀陛下、太后,臣不知。”
赵王面露讥讽地道:“堂邑侯怎么连自己府中的事情都弄不清楚,难道要父皇亲自去问大姑吗?”
窦太后与天子俱是皱了皱眉,堂邑侯陈午惧内长安上下皆知,他们母子其实对陈午这种身份尊贵又不好惹事的性格颇为喜欢,赵王此言却是太过尖酸。
陈珏清越地道:“小臣听闻赵王儿女颇多,不知赵王是否能叫出打扫小翁主庭院的奴仆姓名?”
赵王微怒道:“孤身为赵王,就要协助父皇将赵国治理的吏治清明、黎民安居乐业,哪有闲暇去弄清楚贱奴名姓?”语毕,赵王才忽地反应过来他中了陈珏话中的花招。
果然,陈珏笑道:“赵王为国之心不假,是以叫不出府中奴婢之名,但家父难道就是整日厮混侯府后院之人吗?”顿了顿。陈珏又躬身道:“陛下、太后,小臣虽不肖,却也不能任家父名声被糟践若此,还望恕臣轻狂之罪。”
窦太后不置可否地道:“就算陈午和馆陶不知,你们兄弟三人也一无所知吗?”
陈季须与陈对视一眼。几乎齐声道:“臣不知。”
隆虑公主刘苹也意识到今日情形对母亲王皇后和夫家俱为不利,也摇头道:“陛下,皇祖母,儿臣在堂邑侯府停留不过一月便前往林县,实在不知。”
此时殿中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陈珏身上,陈珏徐徐掀起衣摆跪在黑漆地面上,扬声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太后,去岁以来微臣家中时常短少仆役。陛下劝农重农,管事亦不敢从府中庄园调拨劳力影响农时,因而常常在外买些无地平民入府。臣隐约记得其中便有金姓女奴。林雷”
天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父母兄长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了解得清楚。”
陈珏没有看见刘嫖和陈午担忧地眼神,道:“陛下。臣位居太子家令,常恐自己年纪尚轻担当不得重任,是以特地与家中管事一起处理府中琐事,这才有些了解。”
陈珏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被周直弹劾之后他又立刻派人打了当日曾见过他的老农远走高飞。就算直不疑等人把金俗三人从堂邑侯府来问明身世,陈珏也已经将这件事对堂邑侯府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至少有窦太后在,协助皇后欺瞒天子的罪名落不到陈家。
刘嫖和陈午对视了一眼,俱是松了口气。
是夜,直不疑率领数个南军兵士来到堂邑侯府门前,他学的是黄老学说。性子执拗却不失沉稳谦和。他并没有仗着旨意在身而强闯入内,而是耐心地等待手下兵士与陈府仆役说明。
不多时堂邑侯府地大门霍地开了。陈季须之妻周氏与陈尚之妻李氏站在人群最前方,恭迎直不疑入内,至于其他的姬妾却没有这个资格。
周氏与周亚夫同族,虽然平日里两支关系一向疏远,但世家女子的教养却丝毫不差,她隐去眉宇之间的慌乱之色,沉着地叫人将管事叫出来见直不疑。
直不疑打量了管事一眼,沉声问道:“堂邑侯府上可有名叫金俗的女仆吗?”
那管事想了想道:“金俗……是有这个一个女仆,她的绣活还好,被展眉姑姑安排到内院做活。”
直不疑方要开口,一直在黑暗中沉默着的展眉忽地踏出一步,道:“直卫尉,仆妇正是展眉。”
看清展眉的容貌之后,直不疑古井无波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有旨,召金俗及其子女入宫。”
展眉神色微动,转身在两个婢女的陪伴下回转内院,不多时便带着一长一少两个女子出来,正是金俗与金娥。
“直卫尉,金俗之子不在府中,正在京郊别院做事。”
直不疑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带走。”
南军兵士不知所以然,闻得主官有命立刻架起金俗和金娥,直不疑手一挥一行人便如一阵风般地离开,只留堂邑侯府诸
位女眷面面相觑。
宣室殿上。
“陛下,堂邑侯府世子妇称金俗之子身在侯府别院,臣已派人前往带回,至于金俗母女就在殿外等候陛下宣召。”直不疑躬身道。
殿中所有人都在等待天子的反应,陈珏清晰地看见天子嘴角颤抖了一下,随后才沉声缓缓道:“宣。”
大难临头,早就豁出去了地王皇后反而不再那么紧张,而是在心中暗暗期盼着金俗的到来,这么多年来,她还不知道那个无缘的女儿究竟长什么样子,比起平阳姊妹几个究竟谁更像她自己一些。
在殿中众人的注目之下,金俗母女瑟瑟缩缩地来到殿上,就在母女二人抬头地瞬间,殿中几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婉约温柔的眉眼,与王皇后实在是相似至极。
天子看清之后脑中忽然一阵晕眩。定了定神才道:“皇后,现在朕不问这民女,朕让你自己来说。”
王皇后徐徐走下皇后座,在天子深沉的注视之中跪倒在地,随后轻轻将头上代表皇后身份地饰物一一摘下。不多时她长披地,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道:“臣妾有罪。”
刘彻和平阳隆虑齐齐惊呼道:“母后!”
窦太后叹道:“皇后,哀家看错你了。”
陈珏却讶异地看了王皇后一眼,按理来说,王皇后在后宫沉浮多年绝不是没到死路便自行认输之人。
“陛下。”王皇后凄然道,“臣妾生于乡野,长成后受父母命嫁与长陵金王孙。期年生有一女,取名为俗。”
赵王闻言得意地一笑,方要讥讽几句地时候瞥见窦太后与天子一脸沉重。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憋回腹中去。金俗则猛地抬起头,她父亲曾说母亲抛弃他们嫁与贵人为妾,难不成眼前这个大汉皇后就是她那从未谋面的阿母吗?
金娥却是紧紧盯着陈珏不放,陈珏一再叮嘱她们有人问起她们来历便说是因为生活穷困而卖身为奴。又特意把阿弟金仲与她们母女分开,就是为了今日吗?
王皇后又道:“那时陛下还是太子,金王孙好酒,常于酒后殴打臣妾,臣妾有一日实在不堪忍受这才逃回母家。金王孙性情无赖穷追不止,当日正逢太子宫中为陛下采选女子入宫,臣妾小妹就在其中,臣妾母不堪金王孙屡屡打扰,这才将臣妾同小妹一起送入当时地太子宫,此罪一。”王皇后说到这里,已是哽咽难言。“臣妾没有想到在宫中得蒙陛下垂怜。更为陛下生下一儿三女,臣妾后悔之时已不知怎样和陛下开口。乃有今日之事,此罪二。”
王皇后一席话娓娓说来,殿中自窦太后天子以下俱是相顾无言,只有天子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王皇后泪眼朦胧,接着道:“臣妾终究放不下亲女,数月前又暗中策划,派人诱使长公主府上人带走金俗,以期能偶尔得知她的消息,臣妾不能全心侍奉陛下,此罪三。臣妾之罪,罄竹难书,今请陛下与太后决断,臣妾绝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时冷眼旁观地陈珏才知道王皇后到底是什么想法,她虽然外表楚楚可怜,但手段之狠陈家却早就领教过,王皇后前面那些关于金王孙地话真假姑且不论,最后她这般好心为堂邑侯府抗下金俗之事根本上还是为了保住太子刘彻。
只要馆陶长公主和阿娇在这场风波中不受影响,只要她们斡旋之下保住刘彻的太子之位,天子总不至于真地杀母立子,必会留她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朝天子身死她便又是母仪天下地皇太后。
王皇后的想法虽然不甚完美,但在这么急切的时候已经算是个好主意,窦太后道:“皇后所说地话哀家都听清了,如此,你就交上皇后玺绶,回去等皇帝裁决罢。”
王皇后含泪谢恩,心头却是一松,不管怎么说,天子和窦太后终究没有当场以她失序为由严惩,只要有时间,她就有希望,她已尽人事,其他事情就只有指望陈家和天命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王皇后正要退下去的时候,忽有小黄门急报丞相刘舍有要事求见天子,天子今日先喜后怒本已身心疲惫,此时宣召刘舍入内之后也顾不得要陈珏等人退避,直接问道:“丞相何事?”
刘舍顿道:“陛下,雁门太守冯敬急报,匈奴入雁门至武泉,眼下已直逼上郡。”
“什么?”天子霍地起身,随后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竟是脸色一白直直昏倒在御座上。
“咣当!”
御案前的一个酒杯被天子在昏眩的时候带倒,这一声响在宣室殿中众人地心上仿若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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