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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世子陈须行为不端,天子雷霆一怒将之黜为平民,陈皇后嫡亲兄长、馆陶大长公主的长子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能不让人议论纷纷。
平民是什么概念?就是说长安城郊外身上带着随便哪一级民爵的老农,抑或是像高祖刘邦起兵前那样的芝麻绿豆小官,陈须的身份都要比他们低上一等,这样的处罚,无疑是让陈须一下子从云端上落到尘埃里。
许昌满意了,田也满意了,两个因为不同原因被陈家扫了面子的人心情格外好,倒是庄青翟心里有几分担忧。陈须倒了,陈家的**梁柱子陈珏陈子瑜还在,他虽然想给被打的爱子出气,但却没有想过将陈须害到这般境地,万一刘嫖飙,他这把老骨头多半也要受折腾。
长安城中的各方人士纷纷猜测,天子处置陈须,究竟是单纯对人,还是对陈氏一族?
不管怎么说,陈须算是彻底熄了出外游玩的兴致,每日里都待在堂邑侯府里足不出户——就算他平日里的为人算不上什么盛气凌人,他也受不了出门就要到处矮人一头。
堂邑侯府,水阁之中,横摆了小案凉椅,原先风平浪静的小池中涟漪轻泛,陈珏端起一杯豆冰,浅浅地尝了几口,身边坐着的则是无爵一身轻的陈须。
手上沾染了液化的水汽,一片冰凉,短短数日之中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陈珏觉得不过如此的同时,又隐约有几分殚精竭虑之后的疲惫。
外戚就是刘彻心里的一根刺,虽然因为他的影响刘彻跟窦太后之间没有真正地撕破脸,每日处政时一直在求同存异,然而陈珏肯定,刘彻对于陈家的猜忌是迟早的事,还好陈家前面还有一个窦婴。窦婴一日不倒,刘彻就不会在意陈家的势大。
正在陈珏想东想西的时候,陈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道:“这苦夏漫漫。就是得在家里头待着舒服。”
陈珏笑笑,却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地那份冷饮凑近嘴边,陈须看了他一眼。粗声道:“你有一大摊子正事要干,用不着在家里陪着我,不就是不当世子吗,这**事我还受得住。
陈珏**了**头,笑道:“我这几日在家也是忙里偷闲。哪是担心你的事。”
陈须撇了撇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头却觉着舒服得很,再怎么想得开,一下子由列侯世子变了平民也够人难受,陈珏有意无意地常常在家陪伴,对他也是一个安慰。
“淮南王书里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陛下那边不会亏待我。”陈须拍了拍陈珏的肩膀,懒懒地道:“这样也挺好。原来整日在外头疯跑。近几日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陈珏忍不住一笑,道:“怎么一向把家里当驿站地陈二公子改了想法?”
陈须嘿嘿一笑。一摆手道:“原先是迷了眼,你不知道,这几日你嫂子再不像从来那么嗦,每日里嘘寒问暖地,领着下人婢女照看得我心里舒坦。”
陈须能说出这番话,陈珏不由地刮目相看,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是陈须因此收收心也好。
陈须笑得够了,又叹道:“不在家,还不知道阿父和阿母已经老了,记得上个月我没禁足时一个朋友地父亲死了,他那阿父年不过四十九。”
陈珏上下看了看陈须,微微一笑,听得陈须又道:“四十九,却是寿终正寝,我这几日不知怎么地,看见阿父和阿母咳了一声都提心吊胆,想来是被我那朋友撕心裂肺的哭吓怕了。::
陈珏听见陈须在那里唏嘘不止,劝道:“阿父阿母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怕什么?”
曾经的陈午死于阿娇被废后不久,说不定跟心情抑郁颇有关系,如今作为少府地陈午却是干劲十足,在官署的时间快过陪伴刘嫖的时间了,至于刘嫖,这位窦太主可颇为长寿。
陈须也觉得说什么老老死死不吉利,转而道:“珏弟你别不信,这回我肯定洗心革面。我那帮朋友太忘恩负义,就算我原先就知道酒肉朋友不可靠,也不曾想居然肯给我带口信的人都没几个,说到底,还是家里人最好。”
陈珏微微张大了嘴,又乐呵呵地闭上,陈须懂事了啊。
这边闲聊着,陈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地青荷之上,一只蜻蜓茕茕而立,翅膀稍稍颤动着,不多时便轻快地飞起**水,在水面荡出一圈波纹。
夏六月,天子下诏,以堂邑侯陈午为皇后父,治少府有功,加封食邑一千三百户。
平阳府。
平阳公主狠狠地把茶盏摔在地上,玉容因咬牙切齿而少了几分柔美,董偃挥手示意一众年轻美丽地讴和舞推开,侧跪在平阳身边道:“长公主,快莫气了。”
“我怎么能不气?”平阳公主愤恨地喊道,好不容易以为刘彻对陈家失望,她也好钻一个空子,哪料到刘彻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陈午这个岁数,已经难有什么大展,再大的家业都得留给儿子。陈午有四子,长子陈午是庶出,没有袭爵资格,三子陈封隆虑侯,四子陈珏更不用提,乃是风风光光的武安侯。
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平阳公主胸口起伏不止,什么贬陈须为平民,哪日天子高兴了,寻个理由复了陈须的世子位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那皇帝弟弟怎么就待陈家那么好?
平阳公主气了半天,终于又听见了董偃轻柔的声音:“长公主,田大夫的爱女来了。”
胡乱理了理长,平阳无奈地现自己这副样子还是不能出去见人,于是吩咐道:“让她候着,我等会就出去。”
等到平阳收拾妥当,姗姗来迟行到正厅,田的独女田婧青春飞扬,已经坐在那里和董偃说笑,平阳见了不由摸了摸微皱的眼角。心中吃味。
“这年轻就是好啊。”平阳笑着坐下,亲切地问道:“我这小表妹,不知什么时候有嫁人地打算?”
田婧脸一红。随后大起胆子坦然道:“小女今日前来正好有事想问。长公主可知堂邑侯世子样貌如何吗?”
平阳微微一怔,失笑道:“他那世子位不是被废了……”明,堂邑侯府三世同堂。刘嫖高坐于上,乐得合不拢嘴。
堂邑侯府寒碜那,一千八百户地封地,就是不放在万户侯随处都是的汉初,现在说出去也上不得台面。如今刘彻金口一开。堂邑侯地封地立马加到三千户以上,这样说出去就好听多了。
“须儿在家修养一段时日。”刘嫖总结道,“等风头过了,陛下自然会恢复你的世子之位,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风光。”
陈珏笑着对陈须道:“恭喜恭喜。”
陈须连连**头,心中百感交集,陈珏淡淡地笑着看家人庆祝,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刘彻雷霆一怒,陈家便要提心吊胆;刘彻和风细雨。陈家便欢欣鼓舞。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不过是挂在嘴边的虚话,陈珏自己绝对受不了这种一切命运掌握在刘彻手上的滋味。
一辈子提心吊胆地活着。猜测谋算刘彻地心思度日?
去他妈地,温文尔雅的武安侯陈珏心道,旋即狠狠咬了一口小羊腿,人说刘彻娶阿娇纯粹是为了利用刘嫖的势力,一旦刘彻掌权、刘嫖失去利用价值便是陈家末日。
既然如此,除了维持刘彻和陈家之间的感情,他还可以做一个对刘彻有用地人。天禄阁、羽林营、天工府,这三处和陈珏关系密切的地方可以看做是一股势力,这股势力主张对匈奴宣战,力推皇权和部分新政,不同于老朽的贵戚家族,一切以刘彻的意志为先。
不知不觉之中,一节小羊腿下了肚,陈珏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肚皮,若是陈家让刘彻感情上不舍得放,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江山还用得上陈家,一家人还没有野心,这样短期内会安全得多吧?当然,若想一切尘埃落定,都要等陈家地小皇子,一个阿娇生地皇子……
宫中耳目传来的消息,刘彻在阿娇眼皮子底下又偷了不少次腥,所幸那些妍丽的宫人没有一个能有孕在身,刘彻也不曾给谁什么真正的名分,在天下人眼中看来,阿娇还是椒房独宠。
陈珏心里就纳闷了,刘彻那方面的能力和他的生育能力怎么完全不成正比?
这日天气晴好,椒房殿中欢声笑语不断,小公主刘已经认了不少字,眼下正在那边大声吟诵。
熏香袅袅中,绮罗引着芷晴走进椒房殿,芷晴方要盈盈下拜,阿娇已经站起身扶住芷
晴,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
芷晴浅浅一笑,柔声道:“娘娘,礼不可废。”说着,芷晴明眸微转,目光落在一边的中年美妇身上,笑道:“这位是?”
阿娇拉着芷晴坐下,笑吟吟地介绍道:“这位是长沙王的母亲,唐娘娘,为人极好极温柔的。”
芷晴轻哦了一声,一脸羡慕地道:“我听说长沙王在封国筑台思念母亲,长沙王纯孝如此,唐娘娘着实好福气。”
唐姬听地眉开眼笑,她一介景帝地后宫夫人,地位谈不上高,不过因为阿娇的一**青眼日子才好过些,长沙王刘,着实是她唯一地骄傲。三人在一处聊了些女子间的话题,接近午时前后,唐姬起身告辞,芷晴以晚辈之礼送她离开,眼中笑意盈盈,区区宫女竟可以平安生下皇子封王,唐姬才不会没有手段。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芷晴转过身来,听得阿娇正问道:“好妹妹,好弟媳。你快同我说说,家里怎么样了?”
芷晴轻轻拍了拍阿娇的手,笑道:“皇后娘娘放心。有他在。家里才不会出什么事。”
阿娇信服地****头,阿弟在一日,她确实没什么好担心。
“只是上个月阿弟着实吓着我了。”阿娇皱眉道,“自从阿弟当年入宫做彻儿的伴读。他们从来不曾二十来日不见面,我是强忍着才没有问彻儿。”
芷晴轻轻一笑,诚恳地柔声道:“娘娘,请你相信他……”
灞上自古离别地。
古道一边,到处都是精神略显亢奋、一脸兴奋的青壮汉子。若非一众女眷在远处泪眼相送。离别的气氛恐怕就要散落无疑。
高谈低语,句句不离西域二字,这偌大的使团队,共同怀揣了一个梦想,他们是天子亲自选出来的大汉精英,此行意义重大,务必要成功联系大月氏等西域诸国共抗匈奴。
陈珏站在刘彻身边,心里像有一根草在渐渐芽一般,心痒的厉害。张骞出西域。实在是不逊后来大航海的壮举。同整日束缚在一个长安城中相比,陈珏心里更渴望策马天涯。走遍名川河泽,大漠江南。
技术上,楚原带着天工府诸人已经为张骞做了充分地准备,陈珏又亲自跑了长安城中几家匈奴投降过来的大小侯府,连现弓高侯韩则家也没有放过,一群对关外熟门熟路的向导亦加进了使团之中。
刘彻亲自相送,张骞为地使团无不感激涕零,陈珏在一边微笑着听刘彻精神饱满地鼓励众人,他已经尽了最大地努力帮忙,若是张骞再被困在匈奴十几载,他也只好去撞豆腐。
“大恩不言谢。”
张骞和副使苏建一起诚恳地道,这件事跟陈珏本来没什么关系,然而这位武安侯在长安城中不断为他们奔忙,利用自己的人脉替他们解决无数难题,张骞心中着实感激。
陈珏抬手一扶,笑道:“谢个什么,不瞒你说,我也想去看看西域风光,只是时不我待,这件事就只好交给你,等归来时好好跟我讲讲西域风土人情。”
张骞认真地**了**头,道:“动动嘴皮子而已,这是自然,不过我真不知怎么谢你。”
陈珏微微肃容,一改轻松的神色,道:“谢我的话,就把整个使团都带回来吧,他们都是为国不惜身地好汉子,不能全都死在外面。”
张骞闻言一叹,不远处那群昂挺胸、意气风的使团成员,不知出一次西域后能够活着归来多少,陈珏见张骞神色有几分低落,话题一转,道:“若能顺利完成使命,不若往极西之国一行。”
“极西之国?”张骞讶道,虽然早知陈珏博闻,但极西之国究竟是什么他可不曾听说过。
“不错。”陈珏肯定地**头道,“我家藏书中有一本提到过,极西之地有大国,具体情形怎样我也不知道,你若是有机会,千万记得到那里走一遭。”
“好!”张骞颔道,热爱冒险的劲头显露无余,“若能不辱君命,我便往极西走一走。”
陈珏双眼含笑,看着张骞又去同其他人说话。西域以西,还有数国,那里是受亚历山大大帝的影响未曾完全消散的国度。
除了凿空西域,可以地话,把世界另一边地希腊文明也带回来吧,开眼看世界方可不自封,即使在公元前也是一个道理。
“朕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国度?”刘彻随口问道。
陈珏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这种无关的闲书自然不会读。”
陈珏说着轻叹了一声,明明知道世界全局,他一个足迹不曾出过长安周遭百里的贵戚子弟,却怎么也不可能“大吹法螺”,这滋味可不大好受。
出关莫恐西域远,河西楼兰归去来。
刘彻对于陈珏的话不以为意,等到张骞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他忽地转身道:“子瑜,从羽林军中选些不惜死的勇士给朕,朕要训练出大汉的荆轲要离来。”
要离,是刺杀了公子庆忌的刺客,陈珏微微一愕,道:“陛下地意思是?”
刘彻目光炯炯,道:“主父偃给朕地奏表,非常之时可用非常之法,张骞这边开辟西域之路,朕就要派死士刺杀军臣。”
匈奴人中争权夺利的厉害,军臣对于各部落地控制远远比不上冒顿单于,一旦军臣单于身死匈奴人难免陷入争夺单于之位的内战。但这个主意是很好的,现实是很难成功的,刺客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陈珏把这句户憋在嘴里,就算能成功,不过也是人命堆出来的成果罢了,“陛下要舍少数人救万人?”
刘彻****头,叹道:“你心痛羽林军的部曲?”
“臣心痛。”陈珏实话实说,羽林营中的羽林儿郎和他早就是一体,“但臣也知道此事应当尝试,匈奴人时时进逼,主张和亲之风又起,大汉不能无动于衷。”
“朕何尝不心痛?”刘彻苦笑道,“羽林军是朕的卫队,他们的忠诚朕也信得过,南军北军里的军士皆是正卒戍卒,朕又实在信不着……”
南北军的指挥权还在窦太后手里,刘彻手里的节杖只能调动一部分,若说刘彻指哪打哪的军队,长安周边非几千羽林骑莫属。
陈珏徐徐颔,抬眼道:“这个时候派人去似乎不妥,万一惊动了匈奴人,张骞一行就难以安然通过匈奴腹地。”
刘彻拍掌道:“正是,《鸿烈》的兵略里说,将欲西而示之以东。朕即日便下旨,等张骞那边过了边塞,雁门北地等郡就做出**动作来,把匈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北部的几处边郡。”
天气炎热,方才还不觉得,陈珏和刘彻闲聊了几句话之后便觉得汗透衣背,当即一路放马回长安,这回刘彻倒学了乖,再不曾把马骑到农户的田地里去。
路边有村女在唱“北方有佳人!”,刘彻目不斜视,纵马而过。
行至长安城门附近的一处小湖边,刘彻忽地勒马停住,陈珏收紧马缰,朝刘彻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波涛浅浅,绿树青山倒映水中,一片青翠清凉之感。
“子瑜,朕觉得在这里兴建太学不错,你看呢?”刘彻扬起马鞭,上下左右将眼前的景致指**了一遍。
陈珏将手挡在额前,遮住了耀眼的阳光才向周围望去,水边一处小平原,草色青青,这依山傍水的宝地拿来建学堂绝对不差。
“陛下不建在城里?”陈珏讶道。
“长安城中太繁华,有几人能静下心来长学问?”刘彻不答反问,“就跟羽林军一样,南北军中有嫖赌的败类,羽林营就干干净净,朕看建在城郊最好。”
“陛下英明。”陈珏答的实心实意,羽林军里的违纪,酒后斗殴便是最了不得的罪名之一,相比之下羽林儿郎比兵源复杂的南北军强上太多。
刘彻满意地****头,笑道:“最迟明年,朕就要让长安城中各家的子弟都读上《鸿烈》书,学习刘家人的学问。”
淮南王刘安已死,刘彻从前对这叔王的几分怨气渐渐地烟消云散,把刘家人编的《鸿烈》作为太学教材,刘彻私心里觉得是件挺不错的事,说不得还有那么一丝丝自豪。
“《鸿烈》融合诸子百家之书,知其然方能知其所以然,欲学鸿烈,必须先知道儒法诸子学问。”
说到这里,陈珏和刘彻相视一笑,这无疑是在糊弄窦太后了,名为教《鸿烈》,太学生究竟能学到哪些东西,还不是校书先生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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