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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舅舅永远都会守护你,守护大楚王朝。”风动鸣弦般的声音渐渐远去,谢铭再也没有回过头了。
楚昭追着跑了一段路,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韩起不在自己身边。
正要起身倒杯水喝,就听见屋外闹哄哄的,韩起一挑帘子进来,沉声道:“徐家通敌,犬戎已从玉门关南下,直扑建业”。
楚昭呼出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扭头一看,见韩起表情有点不对,就问:“阿起,你怎么了?”
韩起低头,装作不在意地避过楚昭的视线:“刚才有暗探来报,谢将军……过世了。”
楚昭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韩起重复了一遍:“谢铭谢大人没了。”
死因:自杀。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楚悼一手布下的局,断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的性命。
谢铭,字文若,关中世族新一代的佼佼者。少举孝廉,后累官至参知政事,改任侍中,位同宰相,封一等伯爵,领北府兵。可谓少年得意,位高权重。
谢铭本人是个很干净的人,甚至有洁癖。因为喜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大楚的士族喜好熏香,也是效仿这位谢家檀郎。
然而,这位干净、低调而身带香气的贵族青年,他的一生却是一场悲剧。
二十九岁,谢铭毅然决然舍下一切,带兵支援昔日的恋人——楚悼。即使后来喻王起兵叛乱,谢铭依旧对他不离不弃。年少时不得不分开,如今二人已足够强大和坚定,谢铭便天真的认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甚至一直将寄奴当成他和楚悼的儿子看待,对其疼爱有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那孩子面前,未尝不是一种移情作用。
然而谢铭不明白的是,摔碎的镜子便永远也难以恢复。
楚悼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霸业,谢铭想的是却是共同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同床异梦,殊归同途。
两人的感情是在犬戎同患难时种下的。然而悲剧的种子,也许在那时就已深深埋下。犬戎的二皇子,现在的左贤王,也速该,便是那一粒种子。
安靖二十二年,楚悼和巴勒说好了,利用陇西贵族借道给左贤王也速该,替喻王取得皇位之后,喻王便割幽云十六州给也速该,并且帮助也速该夺位。
楚悼甚至比陈参或者韩起对犬戎的形式了解更加透彻。他知道,犬戎的可汗伯颜铁木尔已经快到冥留之际了,左右贤王之争正烈,对中原只有抢劫的能力,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若是楚昭知道他这种想法,必然会觉得熟悉——夷人志在通商,国内的反对势力才是心腹大患。和历史课本上,晚晴政府的想法何其相似。
谢铭似乎从自己效忠的主公身上,看到了一些不祥的阴影。他几次三番劝告楚悼,说犬戎人的话不能信,和他们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楚悼却拒绝听谢铭的谏言,错失皇位,是楚悼此生最大的心结,他如论如何也要把皇位抢回来。
得不到的东西最重要,握在手里的不珍惜。楚悼知道,以谢铭对自己的感情,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离开。
过了几日,谢铭看到楚悼先是见过周禄之子,那位人称周先生的谋士,然后又和犬戎使者密商一夜之后,一向温和而低调的谢铭再也无法忍耐,脸红脖子粗的和楚悼大吵了一架。
喻王娶妻纳妾谢铭都不在乎,但年少时共建盛世的梦想,却是支持谢铭一路走下来的唯一理由,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楚悼很生气。他将谢铭视为唯一的自己,如今自认为最贴心的人不支持自己的计划,喻王便犯了疑心病:莫非阿铭他还向着朝廷?不对,世家子怎么可能向着朝廷,恐怕是担心犬戎来了,伤害谢家人的性命吧。
一时又想起谢铭曾经为了家族,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背弃,听从家族安排娶妻生子,楚悼便来了脾气。冷冷地命令谢铭回陇西去替自己守王府,且故意不叫他见家人,也不许和谢家书信往来。
谢铭嗅出了一点危险的信号。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固执的记住两人曾经的一切,妄图在各自结婚生子之后补偿楚悼。最开始放手的是谢铭,但是喻王却是更坚决走开的那一个,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重逢后再不似当初,于是谢铭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大吵一架后,谢铭终究还是默默无言地退让,收拾行囊去了陇西。
两个貌合神离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岔路口。
留守喻王府的徐妃等人早就看不惯谢铭独占喻王仅剩的一点真心,更担心有谢铭在,会让喻王偏向楚昭和谢家,所以便假传喻王的命令,要谢铭去守玉门关。
陇西豪右也不傻,虽然喻王承诺过一定会立楚旦为储。但是开门放犬戎入关的美名,徐家还是准备让给谢家。
收到徐妃伪造的喻王谕令之后,谢铭凄楚的笑了,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然而孤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甚至不会去指责,哀求。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死吧。也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临行前,谢铭把自己的文书手稿收拾好,家书和密信都派军中的一队侍卫,保护着寄奴养的鸽子一起回都城。而和喻王这些年的来往书信,则全部被谢铭焚毁。他与楚悼之间的一切机谋密划、一切因缘际会,都化作袅袅青烟,随风散去。
谢铭刚走到玉门关,楚悼又来了命令:谁让你去守关的,尽帮倒忙,快回来。
谢铭感到不知所措,对楚悼的喜怒不定更加绝望。
怎么可能回得去了?他一到陇西,就注定不能善终了啊——谢铭毕竟是谢家下一任的宗子,不能让谢家和犬戎南下这件事扯上丁点关系,而喻王和陇西贵族,都不可能派兵支援,谢铭唯有死战。
过了几日,楚悼反应过来自己一气之下干了蠢事,被人算计了,便接连发了好几封信给谢铭:宝贝儿,快回来,孤错了。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
犬戎叩关。
铁骑踏过素色锦缎,鲜血飞溅在裂帛之上,满地尸骸渐为风尘覆盖,再不敢奢求重来。
在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谢铭领着一千名北府军坚守玉门关十日。最后关破自杀而亡。
覆水难收,美梦易醒,从此王佐之才成绝响,人间不见谢檀郎。
之后喻王的反应,史记不过寥寥几笔——王得哀告,又知陇西贵族叛,乃大恸,请罪于哀帝前,呕血三升,几尽晕厥。哀帝大怒,誓举手中雄兵百万,御驾亲征,威摄北夷,以扬大楚国威。
不论喻王是真晕也好,做戏也罢,总之安靖二十二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第九十章
安靖二十二年开春。喻王初降,自请流放南岭,军队皆收编。陇西豪右一时放声痛哭,连夜南下,誓死追随喻王。自此北部边陲空虚,是年北夷受灾,牛马冻死不计其数,幸臣卫霁通敌,私赠奇药与犬戎,北地瘟疫乃止。犬戎南下劫掠,恰逢哀帝幸北辰宫,遂举兵而攻。不敌,凡王公大臣被俘者五百三十四人。
——《史记哀帝本纪》
安靖二十二年二月二日,楚旭率领大军去中岳山,举行盛大的受降仪式。五月十七日,噩耗传来,被身带残疾的哥哥楚悼凄惨无比地哭诉了一番,加上卫霁等人的怂恿和吹捧,从来没带兵打过仗的楚旭飘飘然了,真的认为是自己的英明领导才打败了陇西贵族和喻王的联盟,再收拾个把北边来的跳梁小丑不在话下,遂执意出征。
其实安靖帝也不是一个蠢货,他之所以出征,是鉴于以下这点考量——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加上喻王那边投降而来的十万,一共三十万。而犬戎的骑兵,据可靠的情报,只有一万。
三十万对一万,三十个人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过吗?
通常情况下这样简单的算术问题谁都不会算错,咱们人多,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犬戎人淹死。诸如此类的想法,却也和寻常贩夫走卒如出一辙。
然而问题就在于,打仗不是街头斗殴,有时候并非只看人数,随着军队人数的增长,他的组织管理成本也会陡然增高,到了某个拐点之后,增加士兵就不会再给军队添加任何战斗力,反而是累赘和负担。当然,这个拐点在不同的将军手里,数值是不同的。有的人管理一支一百人的队伍已经是极限,有的人却可以领导十万人。
单纯的三十万与一万的对比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其背后还有许多隐蔽的细节问题需要仔细分析。譬如说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带兵的是谁。不是谁都有能力,在大楚国库空虚,后勤保障跟不上的时候,突然带领一支这样拼凑起来的三十万大军去打仗,对手还是以弓马闻名天下的犬戎劲旅。
这三十万大军里面,真正的精兵很少,其中约莫有五万是临时被各世家拉来给这场受降仪式壮声威的奴客。
这些人平时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习惯于握着出头耕地而不是长/枪大刀。让这些没有受过训练的新兵去打仗,无意就是做炮灰送死。
当然,如果此时王若谷或者韩起在,凭借着卓越的军事天赋,他们或许能够将这些士兵拢在一起,不致于发生混乱,甚至能够运用谋略,让军队里的人各司其职,从而克敌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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