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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说无凭!算不得准!”
张聚的话倒是受到了一部分村民的赞成,纷纷点头称需要拿出证据来才算数。却见那周正并不着急,偏脸往地上吐了口痰,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道:“证据当然有,否则我也不敢胡乱与人争地。今日请村长大人将大伙请来我家,就是为了能让大伙替小弟我做个见证!家祖是读书之人,自然明白凭证的重要性,小弟也曾听家父说起过,祖上有一份地契,一直在家中妥善存放,小弟今日便将这地契取出来给大伙过过目,也好证明我周正并非信口雌黄之徒!”
众人一听有周正有地契不禁又是一阵嘀咕,吴嫂又在我耳边小声道:“要么说读书人就是聪明周全呢!人家有地契,这事儿还能错了?这下子张聚是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人家周正活活饿死罢?!于情于理这地都得还给人家去。”
既然有地契,那这事儿就简单多了。我心下一叹,张聚只怕也指着这块儿地生活呢,如今被周正收回去,他以后又要如何度日呢?这世上有些事情没有绝对的对或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有难处,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秉公处理,若以人情决断只怕是断不清楚的。
转念间那周正已经带了几个乡亲进了自己屋子,很快便又出来,手里捧了一摞书,向众人道:“那地契便在这书里夹着,书是祖上留下来的,小弟许久未曾动过,如今拿出来请大伙看着小弟找那地契,也免得被人怀疑小弟捣鬼!”说着瞥了一眼仍旧满面怒容的张聚。
众人闻言便都往前凑了凑,吴嫂是个爱看热闹的,拉着我只管挤上前去,便见周正小心翼翼将那摞书放在院子里的石磨上,一本一本挨个翻着书页找那地契。
这些书已经老得泛了黄,皱皱巴巴的,可见周正所言不虚,确实应是他祖上留下来的。翻了半晌,终于在其中一本内找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亦是皱皱巴巴通体泛黄,而后小心取出来慢慢打开,将书有字迹的一面亮给众人看,微笑道:“乡亲们中有识字的不妨过来看看,以证实此地契并非造假!”
果见三四个人走上前去,细细看了又看,而后回过身来向众人道:“没错,是地契,就是后坡那块地!”
结论已明,周正含笑道:“大伙都看到了,请为小弟做证,明日小弟便要将后坡那块地收回,还望大伙体谅!”
众人一见人家有凭有据的,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纷纷答应着就准备各自散了,忽听得那张聚一声怒吼,冲上前去就要揪打周正,口中咬牙道:“我去你的!哪里有什么地契!我家祖孙三代都在那块地里耕种!你凭啥说收回去就收回去?!我打死你个狗日的!”
周正身单力薄,哪里能是张聚的对手,吓得忙躲,脑门子上的汗都下来了,众人连忙冲上前去拦住张聚,纷纷劝说他莫要冲动,便听村长道:“张聚,虽然你也为难,但是那地是周正家的已经错不了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去跟你媳妇合计合计,看看今后该怎么另谋个出路才是!张聚媳妇!张聚媳妇!”
村长抻着脖子在人堆儿里找,有人答道:“他媳妇前两天回娘家探亲去了,这会子不在村中,只怕到晚上才能回来呢。”
村长便叫了两个人将张聚硬拉回家去,免得再生事端。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我也硬拉着吴嫂准备回家转,忽而瞥见那五大三粗的张聚的眼中竟然含了泪花,心中不由一动。
我自己从不流泪,也最见不得别人流泪,尤其这一次流泪的还是个堂堂的七尺汉子,着实令人心中不忍。
不禁扭回头去看向事件的另一主角周正,显然方才被吓着了,抹了把额上的汗,开始收拾那磨盘上的书,并且将那地契仔细折好重新夹回书内。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太对……是周正的态度么……他过于镇定了?不,这不能算做什么疑点,他是读书人,遇事表现得比粗人冷静是很正常的,何况他有地契为证,更没有理由像张聚那样急红了眼了……
等等——地契?!——没错!我想到了!那地契——是假的!
搭讪·互探
问题就出在那地契之上!难怪方才看见觉得有些别扭——但凡书籍纸张放得年代长了都会泛黄,那是由于纸与空气中的水份发生了氧化或者说是酸性水解的现象,然而看刚才周正一本一本地翻那些旧书,包括原本夹着地契的那一本,都仅仅只是书页的边缘部分泛了黄,书页的中间部分依然是白色的,这就说明这些书摞在一起时将空气挤压在外,空气只能接触到书的边缘部分,因此才造成了外黄内白的现象。
然而书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夹在其中的地契之上。那地契被折了两折,夹于书页之中,倘若书与书之间挤得过紧,以致空气无法接触到书页内部,那么夹于其中的地契是不可能接触到空气从而产生酸性水解现象的,也就是说——地契不可能像刚才周正拿给我们看时的那样通体泛黄!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空气能够接触到书页中的地契,可别忘了这地契是折了两折的,就是黄也是黄纸张的边缘,可周正这张地契,虽不能说黄得均匀,却也是里里外外全部呈现出黄色来——如此只能说明一点:这地契是假的,周正伪造了年久效果,目的就是为了谎称这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契约,以骗取张聚家在后坡的那块儿田地!
事实已经明了,然而……然而我到底该不该站出来揭露周正的骗局呢……
我乃一介女流,在古人眼中女人的形象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何况此地又是小小一座略显闭塞、识字的人都没几个的山村,我的话能有人信吗?此其一。
我是新搬来的住户,虽说冒着李老太太侄媳妇的名儿,也不过是因为大盗曾经照顾过李老太太,又给她安了葬,村民们看在这个份儿上才默许了我住下,真要计较起来却是无凭无据,我若将事实道出,惹恼了那周正——由此事件可看出此人颇有些心计,万一反咬一口要我拿出与李老太太沾亲带故的证据来,我岂不是哑口无言自讨苦吃?此其二。
凡事要低调,莫要强出头。这是我一直以来给自己立下的行事准则,虽说此前也没少破此规矩,从而引出不少麻烦,而这一次却不同以往。我是离家出逃的,算来已有小半个月了,岳家父子再沉得住气也不可能不报官,此时想必太平城内到处都贴了我的画像悬赏寻人,即便这村子里的人消息闭塞,我最好也莫要引起他人的注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这一次我再被捉回去……老天!老天!——我不敢想了!——我呼吸困难了!——我好怕!——我——呜呜呜!……此其三……
于是综上所述,我……我决定……还是……还是……不吱声的为妙……
眼见着张聚被人拉回家去,众人也渐渐散了,我的心却已是无论如何再难平静,百般矛盾地立在原地,举步维艰。吴嫂也并未急着拉我走,在旁边同两三个相熟的妇人悄声议论。
那位老成持重的村长走过我的面前,看了我一眼,我咬咬牙,才要冲动地叫住他想将实情对他和盘托出,忽听得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道:“这位小娘子看来面生,敢问是哪一家的千金?”
我偏头望去,见正是那个骗子周正,一双细眼望在我的脸上,面带笑容地向着我走过来。我不想理他,低了头,快步想要离去,却被吴嫂拦住,笑道:“这妹子脸儿嫩得很,周兄弟可莫吓着人家!人家也不是什么‘小娘子’,是那前不久才没了的李老太太的侄儿媳妇,叫……哎哟,你瞧我!这么久了连妹子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呐!”
我暗暗埋怨这吴嫂多事,没奈何,只得低声道:“奴家姓萧,名月儿。”
周正“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李奶奶的侄媳妇,我因此前一直在城内亲戚家借住攻读,没能回来给她老人家送殡,实是惭愧!不如今晚就请小嫂嫂叫上李大哥一同来我家吃顿饭罢,就当我为李奶奶的事向二位赔罪了。可好?”
一声“小嫂嫂”叫得我浑身鸡皮疙瘩仔乱冒,才要婉拒,便听吴嫂笑道:“今晚只怕是不成了,她男人到城里给人帮工,极少回家,大兄弟你还是改日罢!”
我心说吴嫂这女同志嘴也忒快了些,怎么什么都往出说哇?再耽搁下去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便拉了她笑道:“嫂子,这厢已经没有什么事了,不如到我那里坐坐罢。”
吴嫂连忙称好,便辞过周正,同我一起回了我那小院儿。女人家聊天儿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加上吴嫂又是个爱说的,往我的床上一坐那张嘴就没停过。我却根本没心思听她说话,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闪现着张聚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无情一点的说,就算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即便不说出来也不能算我做错了事或者触犯了法律,这属于道德范畴,至多是……至多是令自己良心不安罢了。要知道……我自己的处境也是不甚安全的,倘若因此而被官府发现,麻烦事会接踵而来,岳家父子的质问,田幽宇的逼婚,最重要的是……我、我的内心深处好像已经被某个人印上了一个难以割舍的痕迹……令我……令我不想被抓回家去……
我承认自己在这一事件上的缄默是为了一己之私,也承认以上种种理由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好减轻心里的负罪感……就、就当我从来不曾在这村里待过罢,没有我在,事情一样会发生,结局一样会像现在这样黑白颠倒……当我不存在吧……当我不存在……
心事重重间已经不记得那吴嫂是何时离开的了,看看屋外竟已是时近黄昏,想必吴嫂在午饭前便已走了,我自己竟一直发愣地在床上坐了一整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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