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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转身便开门向外走。
他……生气了么?有这样的反应令我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慌张,怕他当真一去不返,忍不住问向他道:“大盗哥哥……要去何处?”
大盗停下脚步,转过身,搔了搔鬓角,浮上一个不正经的笑容,道:“蝶恋居。”
“蝶恋居”?听来似乎是……某种特殊服务场所的名字……
见我未吱声地望着他,他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好久没去找我的小桃红叙叙情了,那小傻妞儿只怕早想我想得疯了。”
小、小傻妞儿……这是我的专属称呼,怎能、怎能用在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上?
“大盗哥哥……常去那种地方?”我慢慢地问。
大盗满脸招牌式的暧昧的笑,道:“小月儿忘了么,我早便说过,我可是个正值壮年的正常男人,不去‘那种地方’难道还要去寺庙做和尚?”
正、正值壮年……正常的……男人……
心头莫明其妙地一堵,呼吸有些低促起来,轻轻翕动着鼻翼,我睁大眼睛望着大盗笑着的脸,他抛给我一记调情的媚眼,道:“月儿还有事么?”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于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没有焦点地望在地面上。
“那么,告辞了。”大盗笑着的声音刺入耳中,风声过后,屋内静得怕人。
说不清此时自己心内是个什么滋味儿,突然间很低糜,很颓唐,很疲累,很自怜,很恼火,很怨忿,很懊悔,很……很想念。
慢慢关上门,慢慢走回床上躺下,闭上眼,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大盗笑着在说“蝶恋居”三个字时的情景。狠狠地掐在自己的大腿上,嘲笑自己活该,完全是自作自受,自找没趣儿,自讨苦吃,自取其辱。
就这么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直直地僵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死去了,于是心想也好,是时候交出这具本不属于我的肉体了,剩了灵魂,灵魂是盛载不了太多的心事的,我便可以解脱,可以轻松,可以消失了。
恍恍惚惚中又迎来了一个清晨,慢慢地坐起身,发觉自己还是留了下来,便怔怔地坐在床上往回收魂儿,人还未彻底清醒,就听得院门一阵急响——这……姓周的简直色胆包天,这么早便来敲门,难道不怕……不怕我那个与妓女翻云覆雨了一整夜的“男人”揍他?!……
自嘲地笑了笑,不欲搭理那敲门声,我慢慢起身洗脸梳头,忽听那人高声道:“妹子!在不在?我是你吴家嫂子!快开门!出事了!”
……出事了?我连忙出得屋子将院门开了,见吴嫂一身皂色衣裙,面色很是凝重,便问她究竟出了何事,见她压低了声音皱着眉道:“张聚他媳妇儿,因那地契之事,昨儿晚上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我的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死因·疑犯
自尽了……只因为……只因为我这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顾及一己之私而没有站出来申张正义……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这么……就这么送掉了?
是我害了她……我为了自己能够保持一个想要的平静的生活,就这么毁掉了一个家庭,我……就是那个间接的凶手,不作为相当于有所为,我……我还有何面目再安立于人前?!
一时间我的身体有些打晃,险些站立不稳,被吴嫂一把扶住,连声道:“怪我怪我,说得太猛了,把妹子吓着了……妹子,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赶紧着,跟嫂子一起过去帮忙!”说着便拉了我往外走,口中续道:“你初来乍到的还不太清楚咱们村里的惯例,咱们村人口少,旦凡谁家里头出了红白喜事,全村老少都要过去帮忙的!你汉子在城里头做工,没法子回来帮忙,少不得得让你抛头露面了……嫂子没把你当外人,这话私下里对你说:你们小两口虽说是李老太太的亲戚,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在她身边儿伺候过,村里人之前也从未见过你们,因老太太去得突然,膝下又无儿无女,看在你汉子在她临终前好生照顾了几日又帮着出殡的份儿上,村里头这才让你们住下了。今后你们小两口遇事儿得上着点儿心,多帮乡里乡亲的出出力,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没人在意这件事儿了。所以啊,这一次张聚媳妇儿的事妹子你就是再怕也得撑着,咬牙劳累这几天,村里的人看在眼里自然会记在心上的,你可千万要听嫂子的劝哪!”
我怔怔忡忡地被她拉着往张聚家的方向走,她的这一大番话我只字也未能听进耳中去。远远地看到了张聚家的门口挂出了白幡黑帐,院里院外全都是前来帮忙的乡亲。吴嫂拉着我跨进张聚家的院门,一条小黄狗汪汪汪地冲着每一个人不停地狂吠,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竟是盗盗喜欢的那条小母狗,原来是张聚家养的。
村长在院中的一张桌旁坐着给众人分工,见了吴嫂和我便道:“吴保达家的,你和这李家的小媳妇就负责给死者擦身子更衣罢!”吴嫂应了,拉着我径往屋内而去。
堂屋里一干男男女女在忙着布置灵堂,里屋的门关着,轻轻推开,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床上,胸前一滩醒目的血迹。吴嫂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拽住个男人低声问:“张聚呢?”
男人亦低声答道:“昨儿个地契那事儿一完就进了城,说是心里头烦,估摸着是喝闷酒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他媳妇儿是天黑前回家的,见张聚没在家还到我家来找了一趟……唉,谁想早上就出了事儿!村长让人去城里找张聚去了,只怕这会子正往回赶……他要是见了他媳妇儿这个样子,不定得怎么闹呢!嫂子你赶紧趁他没回来前给他媳妇收拾收拾罢!……才没了田地又没了媳妇儿……唉,可怜哪!”
这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站立不住,一歪身靠在了门框上,吴嫂过来轻轻推了我一把,低声道:“撑着,妹子,只当她是睡着了,就不怕了。”说着推着我进入屋内,反手将门关上了。
我慢慢走向床边,不敢去看床上女人的脸。我并非害怕死人,只是……只是实在无颜面对她。我是害了她的间接凶手,如今这凶手却又来替她殓尸,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我强迫自己走过去,强迫自己看向她的脸,逃避是懦弱的表现,既然已经做错了……就让自己接受这心灵上的惩罚吧,惩罚得越狠,说不定我会越好过一些。
张聚的妻子相貌姣好,斜飞的柳叶眉,小小的樱桃口,腮边还有一粒朱砂美人痣,这样的姿色在这种人口稀少的小山村里也算是极难得的了,如此看来张聚本是个有福气的人,只可惜……
“唉,这个刘阿娇真是怪可惜了的,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吴嫂在我身旁望着床上尸体不住摇头叹气。
刘阿娇想必就是张聚妻的闺名,我再度看了一眼她的面孔,苍白的脸上表情并不平静,眉头紧皱,眼睛和嘴都微张着,看得出她死前很经历了一番痛苦,有些狰狞,有些……惊恐?她的左胸心脏处插着一把剪刀,大量的血浸透了整个上身的衣衫,已经凝固了,有几只秋蝇在上面不断地飞舞停落,握着剪刀柄的那只手上甚至还爬上了数只蚂蚁。
吴嫂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将刘阿娇握着剪刀的手拿下,放于身侧,递了一块巾子给我,道:“你先用这个给她擦擦脸,我再去拿块大点的巾子来替她净身。”说着便一边摇头惋惜一边开门出去了。
我接过巾子,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替刘阿娇由额头擦起。面对着这具年轻美丽的尸体,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才能赎罪,才能挽回。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冷血自私,就算暴露了身份又能怎样?至多不过是被带回岳府去,至多不过是嫁给田幽宇,至多不过是……再难见到某人……这所有的一切累加起来也抵不过一条鲜活生命的丧失,而我竟如此无情地选择了后者,我又与那些杀人犯何异?如今我……哪里还有脸拿着用一条生命换来的自由和安全再去渴求什么幸福生活?
我狠狠咬着唇,舌尖一阵咸意,流血了,可我觉不出疼痛,在死者面前我哪里有资格疼痛?!我微颤着手用巾子揩过她的额头,而后向下去擦她的鼻子和眼睛,却发现她的眼睑处有一些细小的血点,用巾子擦也擦不掉,似乎是由她皮肤内部渗出来的而非胸前的血溅上去的。
再往下擦,却见几只蚂蚁在她的嘴边爬来爬去,心中一阵抽动,人在生前自诩为万物之灵,然而一旦死去连蚂蚁这样小小的动物都可以任意对其进行作践,这样的惨状……令我更加的自责,几乎忍不住要夺门而去。
垂下手,低头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要再接着替她擦脸,一抬眼却又发现她的喉头处竟也有许多细细小小的血点,这些……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我起身在桌上寻了一杯水倒在巾子上,拧去大部分水份,而后重新替刘阿娇擦了上半部分的脸,这用湿巾子一擦不要紧,竟发现刘阿娇的脸上原来敷了厚厚的一层粉,擦去这粉之后便露出她原本的面目来——这……怎么感觉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有点肿胀?且肤色还有些发青?
心下不由一动,收起杂念,小心翼翼地用巾子一角揩去刘阿娇下嘴唇上的胭脂——青紫色!这……这刘阿娇……并非死于胸前这把致命的剪刀之下啊!
面目肿胀,嘴唇青紫,加上她眼睑处细小的血点——记得以前闲来无事时曾在岳清音的书房找书看,有一本名为《封诊式》的法医类书中曾有描述:尸斑出现早,呈暗紫红色;尸冷缓慢;颜面发绀,肿胀;眼睑处及喉部点状出血;口唇、指(趾)甲紫绀;流涎,大小便和□排出……是人为的窒息死亡的体表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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