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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至此处,季燕然眉头紧收,“此事今日晚间方传至朝中,圣上大为震怒,因此命为兄务必剿尽此帮山贼,十日内复旨……”
“所以尚未及封赏大人,只待大人剿贼凯旋,一并论功行赏。”我含笑接道。
季燕然皱了眉看着我,沉声道:“灵歌可知那被洗劫的村子是哪一个么?”
我轻轻摇头:“灵歌不知,大人请讲。”
“便是周正杀死张聚妻子刘阿娇一案中的那座村子,未央村。”季燕然一字一句地盯着我的眼睛道。
“那么,灵歌预祝大人马到成功。”我依旧含笑,浅行一礼。
季燕然凝眉望了我半晌,突然一声哧笑,仰面长叹,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如今还能怎样呢……”
我静静立着,直到他带了满脸毫无喜悦之情的笑意冲我欠了欠身,大步迈出了这廊架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未央村,“千秋万代,长乐未央”,愿望总是美好而单纯,现实却往往冷酷且残忍。这便是我亲身体会过的,我已无力再付出我的同情。
藤蔓廊架下露气渐浓,我由廊内出来,抬首望向天上那新月,恍如谁的笑眼弯弯,我捂住自己的双眼,黑暗中有些眩晕,仿佛被谁由身后轻轻揽了腰抱起,原地旋转着,轻笑着,细语着。
“你想他?”一道冷硬的声音刺入耳中。
我放下手,看向面前那无声无息出现的男人,阴鹜的目光令那一天中最不堪的记忆如激流般瞬间逆袭回来,血光染红了我的视线,我淡淡笑着说:“我该谢谢你,是你让他成为了不可替代的。”
手腕一疼,被他死死地攥住,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压至眼前,咬着牙道:“不可替代?你还想愚忠他一辈子?!”
我摇着头笑,道:“不,我是要嫁人的,我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嫁掉就要孤独终老,这怎么可以呢,他是会心疼、会生气的。”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已被那生铁般强硬的胳膊整个地箍住,大手扳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压在眼前的面孔,他暴怒地低吼道:“你这个蠢女人!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被活捉就要诛九族、判连坐?!”
我笑着淡淡道:“所以他死了。灵歌知道田公子的好意,田公子不希望他被活捉,从而连累了灵歌及灵歌的家人,灵歌虽不懂事,但大家对灵歌的好,灵歌心里是很明白的。如今他已不在,过去的便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田公子可以作罢了。”
“作罢?”周身煞气汹涌如修罗王般的田幽宇,双眸几乎要瞪出血来,“不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是不会作罢的!”
“田公子对自己的箭法如此不自信么?”我笑,“还是认为他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到被箭穿心后掉下万丈深渊仍能不死?”
田幽宇瞪着我,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尖在我的脸颊上划动,而后摁住我的双唇,狠狠地笑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他死了也好,还活着也罢,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田幽宇的女人——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田幽宇的怀里!”
我笑起来,嘴唇被他的手指摁得发疼,慢慢地道:“死在何处,灵歌没有所谓,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腐臭溃烂,尘归尘、土归土;要做谁的女人,灵歌亦没有所谓,能顺其自然地了此一生便足矣。”
也许是我始终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他发了狂般地压下头来吻住我,用牙齿咬我的唇,直到鲜血溢出,苦入肺腑。我没有挣扎,只任他这么发泄着,那难耐的疼痛竟然令我产生几丝快意,肉体分担了心灵的一部分创痛,有着自虐般的痛快感和解脱感,如此看来,我竟也是在他的身上寻求着发泄。
田幽宇狠狠地箍着我的腰身,几乎令我难以喘息,直到我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耳内也听不到他愤怒的低吟,周遭的一切才要消失,他才陡然移开了唇,将我拥在怀里,恨着叹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低声地道:“丫头啊丫头……你怎么就傻到了这个地步?!看这小身子骨儿瘦的……明儿我让人送两只野鸡来,必须让厨房炖了吃掉!”说着,他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吻去我唇上的血渍,而后直起身,望住我沉声道:“明日我要率兵入山剿匪,回来后检查你是否吃过——若是未吃,必要狠狠打你屁股,可记得了?”
我点头,牵起撕痛的双唇淡淡笑道:“多谢田公子关心。”
田幽宇眉头紧皱地瞪着我,许久方才将我彻底放开,转身欲走时又站住,只背对着我沉声道:“丫头,我不管你心里要将那个人记多久,我既认定了你,便绝不会放开你。你想要的,就是翻越刀山火海我也可以给你寻来;你想做的,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为你去做——我田幽宇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承受任何事给她带来的烦恼和痛苦!我活着一天,就给她一天的快乐,我死了,也要在咽最后一口气前将她的后半生安排妥当!——丫头,倘若我没有能力做到以上所说,即便我想要你,也绝不会强求你,然而现在我有能力做到,我便想把这一切都给你。你愿与不愿我都娶定了你,因我不认为别的男人可以给你我所能给你的全部!我不介意你恨我,因为一旦你做了我的女人,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一辈子!”
我望着他挺直的背影一直穿过院子出了府门,伸手用指尖轻触被咬破的嘴唇,仍有淡淡的血丝泌出来,抿了抿唇,慢慢行往自己的院子,推门进房,掌上灯,对了镜子将残留的血渍擦了,覆上略为鲜艳的胭脂,添了件衣服后重新出得院来。
至前院,两座厅内盛宴正酣,我才要踏上阶去回往偏厅,忽听得府门外一阵高声喧哗,下意识偏头望去,见两名守门的家丁正拦住一位欲闯入府来的妇人,混乱中听不真切她嘴里说的是什么,只知似是带了哭腔。
我回过头依旧往台阶上迈去,才走了几步,便听得那妇人在身后高声地叫道:“妹子——李家弟妹——月儿——月儿——”
重新偏过身,那妇人涕呼着向我道:“李家弟妹!是我啊!你吴嫂!你吴嫂啊……”
守门的家丁左右拉着她,急道:“这位嫂子可莫要乱嚷!那是我们家小姐,尚待字闺中,哪里会是你弟妹!快快走罢!今日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我轻声向家丁道:“放开这位嫂子罢,我认得她。”
两个家丁虽面面相觑却也未敢怠慢,连忙松开了吴嫂,吴嫂踉跄着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满脸的泪痕,嘴唇抖个不住,嘶哑着声音道:“弟妹啊……你这些时日究竟是去了何处啊……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咱们的村子遭了怎样的大劫啊……”说着便双手捂了脸,哭得撕心裂肺。
我掏出帕子,轻轻捉开她的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扶了她摇摇欲倒的身子,低声道:“嫂子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可是有事要找季大人?”
吴嫂接过我的帕子边擦那止也止不住的泪水边点头哑声道:“我原是先去了衙门口,那看门的官爷说季大人到岳府来赴宴了,这才又寻到了这里来……弟妹啊!咱们未央村是作了什么孽,竟然遭逢如此血劫!村长、村长他老人家被那些土匪山贼活活地一刀一刀捅死,还被悬尸村头……呜呜呜……我汉子……我汉子不忍心看他老人家死了还这么凄惨……便不顾那些土匪临走时警告的不得动村长尸体的话……昨儿个夜里悄悄地去村头将村长的尸体放了下来,打算先用席子裹了暂时草草埋在后山……谁知那伙儿土匪竟还留了眼线埋伏在村子里,一见我汉子放下了村长的尸体,上来便……便照着后心捅了一刀……呜呜呜……如今……如今我那汉子的尸体被挂在村头……任谁也不敢再去将他放下来……呜呜呜……我求了那些被季大人先派去的差爷帮忙,却又被村里人拦住,说是怕若将我那汉子的尸体放下来,让那伙山贼知道了,会加害那些被他们掳走的村里的女人们……呜呜呜……我是想来求求季大人想想办法,不能让我那汉子就这么……就这么挂在村头啊……呜呜呜……”
我揽住她的肩,轻声地道:“嫂子莫急,季大人正在厅内,你且先在此处稍待片刻,妹子现在便进去将他请出来。”
吴嫂呜咽着点头,我便扶她在厅外游廊的栏杆旁坐下,而后转身迈入正厅去,见满座欢声笑语正在热闹,便立于门口细看,却未曾见得季燕然的身影,叫过一名丫环来轻声问道:“可见到季大人去了何处?”
那丫环答道:“回小姐,季大人方才似是出厅去了。”
于是又出得门来,招手叫过一名看府门的家丁问道:“可见到季大人出了府?”
那家丁答道:“回小姐,见到了,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坐轿走的么?”我接着问。
“回小姐,是乘马车走的。原本季大人欲步行回去,恰好有事在身的刘大人与他顺路,便执意请季大人一同坐了马车走。”家丁答道。
我便转身将吴嫂扶起,轻声道:“季大人乘马车回了衙门,怪道嫂子来时未曾遇见,如今只需再折回衙门去便可见到他了,妹子这便叫人送嫂子过去。”
说着才欲唤人,忽被吴嫂扯住胳膊,边抽噎边用疑惑地目光望着我,道:“妹子……你、你不是外地来的么……怎、怎又成了这岳府未出嫁的小姐了?你汉子呢?”
我淡淡一笑,道:“他也不在了。嫂子至少还可见到大哥的尸身,妹子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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