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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燕然闻言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苍白无力的轻轻地笑,道:“看来是为兄太过多心了……灵歌可准备好了么?”
我一怔:“准备什么?”
季燕然忽然费力地用右手撑着自己的膝头摇晃着站起身来,向我一笑,道:“为兄带你下水。”
我起身搀了他的右臂以扶住他几欲摔倒的身体,望着他笑起来,道:“大人真的能从水中将灵歌带出谷去么?”
季燕然依旧澈亮的黑眸望定我,微笑着,虚弱却笃定地一字一句地道:“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我望着有着自己影像的他的瞳孔,一时说不出话来。正于此时,忽听得那洞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便见环绕着山谷的四周崖壁开始纷纷地向下坠起了石块,我这才想起这谷是环型结构,天然一座回音壁,但有巨响势必会引发山崩,难怪朝廷要用炸山埋谷的法子歼匪,这根本无需采用大量的火药四处引爆,只需置于那洞口处炸上一次,靠这山谷的环形共振便足可用山崩来埋葬一切。
紧接着那洞口的方向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山谷霎时像被惊醒了的沉睡了上万年的巨兽,咆哮着晃动着它的身躯,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由高空坠下如同落雨,扬起漫天石尘,遮住了月光星光,谷内一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瞬间降临。
我一个反应不及被震颤的大地险些颠摔在地上,反而却是季燕然一把扶住了我,愈是性命攸关之时他竟愈是坚如磐石强若金刚,立得比山还稳,拉了我快步来至潭边,转脸向我道:“灵歌,情况紧迫,你我没时间适应水温了,记住——深吸一口气,什么都莫要去想,相信我,我定会将你带出谷去的!”
事到如今我除了点头已无法再说什么,任由季燕然拉了我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滑入冰凉刺骨的潭水之中。潭水一经没过胸口,顿时一股窒息感与压迫感袭上身来,令我忍不住张口重重地喘起气来,接连地打了四五个寒颤。季燕然松开了拉着我的手,却又就势托住我的腰以让我的头能暂时露出在水面外,我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捞着一根救命稻草,心底里是充满寒意地胆怯——我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何之前明明抱了求死之心以避免受那些匪徒羞辱的我此时竟然害怕起死亡来……莫不是因为心中有了希望?是什么希望呢?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像从前那样喜怒哀乐俱全地活下去?
季燕然望着我,低声地道:“还好么?莫怕,刚下水时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没时间适应它了……准备好了?”
我下意识地揽住他的颈子,咬紧牙关预备迎接随着他一同沉入那生死难测的深潭中的恐怖时刻,却见他忽然极轻柔地一笑,凝眸望住我的面孔,低低地道:“灵歌……为兄最后……还想听到你的一句话……不知……”
我抬起眼睛迎向他,又低下头来,心中一叹,轻轻地道了声:“燕然哥哥。”
季燕然笑起来,笑容中有着释怀有着无奈,还有着即将归去的洒脱泰然。听得他沉声在耳边道:“灵歌,吸气。”
我便依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腰身被他修长的手臂牢牢揽住,猛地一下子沉入了那比夜还要漆黑的深潭之中。
暗流·希望
潭内的水冰凉刺骨,甫一没过头顶便如掉进了冰窟,激得我剧烈地连连打起了冷颤,手一僵便滑脱了季燕然的脖颈。他牢牢地箍着我的腰,调整了一下方向和姿势,划动起手脚向下游去。我意识到他揽着我腰的是右臂,而此时奋力划水的却是那条刀伤累累的左臂,不由迫使自己努力镇静心神,学着看到过的别人游泳时的样子亦用力地划起水来,以减轻他的负担。
游了还没几下,只觉周围水流突然混乱了起来,水墙不分方向地来回推搡着我和他的身体,若不是他揽着我腰的手始终稳稳地没有松动一丝一毫,只怕我早便惊慌失措地乱了胸内气息。
季燕然刻意带了我迅速往下沉,我恍然明白,这水流之所以混乱起来原来是山壁的石块纷纷掉入了潭水中的缘故!我便也奋力地划动手脚同他一起向下游,突然间他的胳膊松开了我,并且在我的腰畔用力一推,将我推得漂了开去,紧接着我的耳边便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流急涌声,一个冷硬的的物体几乎擦着我的身子由上方砸了下来——是石块——季燕然他——
我拼命划着水四下里乱摸乱找,徒劳地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被砸中了——若方才他松开我后及时游开,他定可以幸免——可他却在那一瞬间将唯一的机会给了我……
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水下胡乱地搜寻,一时间已经分不清何处是上何处是下,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恼恨,恨这个季燕然,恨他这条笨狗,恨他,恨他,他傻死了,笨死了,可恶死了,我再也不要理他,我讨厌他,我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就在我恨得发狂之时,一只大手忽然轻轻地握住了我的胳膊,我伸臂摸向对方,触手是一张狗脸,——怎么,这笨狗还未死么?——你这混蛋,你为何不去死?是嫌我不够恨你,因此死皮赖脸地又缓过来了么?
他重新揽住我的腰,继续带了我向前游去,虽然手臂依然牢固,却明显可察觉出划水的速度慢了许多,有些力不从心。……他定是被方才那石头砸伤了,也许他也做出了闪躲,只不过未能完全闪开,只怕还是被擦到了。
我去掰他箍着我腰的手,如果不带着我,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游出谷去从而获救,我不想欠他的,我不想让自己背负着他舍给我的命沉重地去活下半生。如今我终于又忆起了我那最低最小,也是最不易实现的愿望: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只想来个轻松的,痛快的。
然而季燕然的手却如老藤盘树一般将我箍得紧紧,硬是不能松动分毫。他明白了我的意图,胳膊用力地收了一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他承诺过我的他会做到,我深信。而我对自己承诺的我也不想放弃——我不能拖累他,否则我活着会比死了还受折磨。尤其……尤其是现在,我已经耗尽了胸腔内的空气,我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我不可能坚持到游出谷外……所以必须让他放开我,没必要同我一起葬身于此。
我伸手至腰间去解自己的裙带,裙腰处松散开来,而后双手扯住门襟向后飞快地一脱,向外一旋身,整个人便如褪皮般滑了出去。
季燕然没有料到我会用脱衣服的方式来挣脱他,一经脱手便立刻挥着胳膊想要重新把我箍住,而我早便蜷起身体,让自己慢慢坠往身下的无底暗流之中。
胸口渐渐地憋闷起来,窒息的恐惧与痛苦开始侵袭我的神经和肉体,本能的求生欲促使我伸开四肢试着划水,然而只划了几下便因胸中失去了空气而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手脚愈发虚软,意识开始模糊,耳内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心与肺膨胀得几欲炸裂。我想我要离去了……大盗……莫要生气……注定我这霉运缠身之人一生中唯一的幸运只能是遇见你,想如你所愿般地好好活着只怕是不能够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倒霉事将带走我的灵魂,我可以去见你了……从今后不会再痛苦……
我再也撑不住地张开了嘴,一串水泡由口中冒出,冰凉的潭水挤入喉中,似欲将我生生撕裂。我想咳嗽,想呼吸,想扒开胸膛,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让我在断气之前便先行崩溃。……好吧……开始倒数……死前还是回到真我本色,彻彻底底地调侃自己一回……十……九……八……唔……
……有人迎面抱住了我,带着我飞快地游动。是谁?大盗……是你么?你来接我了?……好啊,好……穷碧落,入黄泉,你甩不脱我的……不,这不大像是幻觉……我还没有死,我的身体仍然痛苦至极,这并非是大盗的魂魄前来接引我的魂魄,这是实实在在的人,实实在在的抱着我在游动!
没用了,没用,我好难受,我忍不住要吸气了……我再度张开嘴,一大股潭水再次灌入喉中,然而紧紧伴随而来的还有两片唇,严严地密密地覆在了我的唇上,唇缝轻启,度出一缕空气缓缓送入我的口中。
谁……是谁……季燕然?不……不会是他,这个人的上身穿了衣服,且尚能感受到他衣内的体温,可见是才下水没有多长的时间……会是谁呢……
凭借这个人度给我的一点点空气,我的神智有所恢复,重新闭住气,任由他将我箍在怀内箭一般地向前方游去。
四周一片漆黑,以致于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和身体,只能靠感受他全身的律动去猜测他每一个划水的动作。向前飞快地游了几下后,他的身体一沉,在水中悬浮着略作停顿,随即再度前行,速度却放慢了一些,听不到他另一只胳膊的划水声,只能感受到脚下在不停地拨动。我想他方才的那一停顿是用另一只胳膊又箍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定是季燕然无疑,只不知……他有没有也嘴对嘴地给那条笨狗度气?……(∨_∨)……
这个人一左一右地箍着我和季燕然在水中飞快地游动,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若非极其精通水性,便是身怀武艺,虽然顶上仍不断有石块落下,但都能被他灵活地闪避开去。
游了一段距离后,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水温亦下降了不少,果然是条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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