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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很想再看一看李阿辉的画,从中寻找寻找他所谓的奥妙,然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看这几个人似是都怀有不能说的秘密,我还是远远儿地离开才好。
中午的时间便在男人打架中消磨过去了,下午回到画室继续学习,于是又学会了画水草,回家的作业是观察家里鱼缸内的水草,而后试着画一幅来,明日上课时交。
至放学的时候贺兰慕风居然又把我留了堂,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个插班生呢,只好靠课后恶补来追上“同学们”的进度。
然而今天他没有教我画什么东西,而是要我收拾好画具,跟了他由“风吹雨”出来,沿了走廊左拐右绕地走了一段,至一间画室前停下,见门楣的匾上写的是“满庭芳”,他一边由腰畔的褡囊里向外拿钥匙去开门上的锁一边道:“这间画室之内陈列的皆是我朝名家之作,亦有阆苑学生的优秀作品,每一位入阆苑学习的学生初入学时皆需到此来进行观摩的,今日便将你落下的这一环节补上罢。”
说着开门进屋,打亮火折子将灯架子上的灯烛点燃,室内顿时亮堂起来,果见满墙挂的是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好来的佳作。贺兰慕风拿了只长柄的灯笼带着我慢慢观赏,偶尔还会对墙上画作简单地做一番注解。
整个画室被数架屏风隔开分做几部分,每一部分的内容皆不相同,譬如我们现在正在看的这部分,听说是每年宫廷画师的考核题目,我便指了其中一幅画有瑶池仙女与地狱恶鬼的画问向贺兰慕风,道:“慕先生,这一幅画是想表达什么?”
贺兰慕风答道:“这是去年答宫廷画师考题的画作,题目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与最丑的东西。”
“喔……”我歪头想了想,道:“那画这一幅画的人被选上了么?”
“没有。”贺兰慕风淡淡地道。
“哦,那么谁的被选上了呢?”我又问。
贺兰慕风看了看我,不答反问道:“若换作是岳小姐,岳小姐会画什么呢?”
“最美的东西与最丑的东西……”我微微笑了笑,道:“说出来也许有些血腥——学生大概会画一颗人心罢,所谓念由心生,一切的美好与丑恶皆源自于人心所想,仙女与恶鬼不也是么?人心皆恶,这世间便是丑恶不堪的,人心皆善,这世间便是美仑美奂的。——学生的想法幼稚愚昧,还忘先生莫要见笑。”
贺兰慕风偏下头来望了我半晌,而后挑高灯笼,引我去看墙上挂的另一幅画,见上面画的是一双眼睛,道:“这便是去年被选中的画,意为世间美丑皆为人眼所见,心善了,所见的一切便是美的,心恶了,所见的一切便是丑的。与你的想法异曲同工,然而在我看来,似乎你的答案更胜一筹。”
我弯起眼睛笑道:“先生折煞学生了。”
贺兰慕风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
我便边看墙上的画边道:“这道题倒让学生想起了一个典故,说的是某朝的皇帝考他的三名画师,以‘深山藏古寺’为题令大家依此作画,于是画师们各显技能,画毕呈交御览,见第一位画师画的是深山古寺的全貌,山中树木葱茏,寺院梁瓦俱细,画风大气庄重;第二位画师仅仅描绘了密林掩映的深山古寺的一角,倒把个‘藏’字描画得恰到好处;第三位画师……先生,若是你,你又会怎么画呢?”
贺兰慕风想了一想,道:“若是我,大约会画上一条杂草掩映的山路,山路旁是一块破损剥离的石碑,碑上刻有古寺的名字,仅此而已罢。”
我笑起来,望着他道:“第三位画师仅仅画了一个老僧在山脚下汲水的情景,把个‘深山藏古寺’体现得最为贴切不过——然而学生以为,慕先生的想法较之第三位画师更是高了一筹,第三位画师只完美体现了一个‘藏’字,却忽略了‘深’与‘古’,而先生的杂草掩径、破损石碑却更为恰当地将这二字的意境表达了出来。先生不愧是先生,学生佩服!”
贺兰慕风的一对清眸定定地望在我的脸上,一直盯了许久,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开头,假意去看墙上其它的画作。
“你很聪明。”贺兰慕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先生夸奖。”我笑。
“今日先看到这里罢。”贺兰慕风说着转身往回走,灯光扫处忽见墙角一大串乌漆麻黑的物事哧溜溜地窜得飞快,定睛看去,竟是大大小小一家子老鼠出来散步。
唔……奇怪、奇怪呢,有些地方好像不大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呢?
跟着贺兰慕风出得画室,看着他将门锁上,而后沿着走廊往回走,途中遇到几个“住校”的学生,恭恭敬敬地冲他打着招呼。正经过一间画室门前,突见那门“唿”地一下从里面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头撞在了我的身上,直将我撞得向旁一个趔趄,栽进了贺兰慕风的怀里。
贺兰慕风将我扶好,淡淡瞥向那人道:“发生了何事?”
那人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慌,伸手向画室内一指,道:“他……他……死……死了……”
贺兰慕风皱了眉,大步迈入画室去,我连忙在他身后跟着,便见屋中几案上歪歪斜斜地趴着个人,脑门顶在桌面上,穿着学子装,一动不动。
贺兰慕风伸手去扳这人的肩头,让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却见这人胸口豁然扎了柄刀子,鲜血染红了大幅的衣襟,再去探他的鼻息,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我凑上前去细看死者面孔,不由心中一动,却见此人正是今日中午那几名待考画师的学子中的一个——贾德仁!
自杀·他杀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死去的贾德仁的额头上,触手冰凉,可见已是死了一段时间,再看他的表情,双目大睁,面孔狰狞,在几案上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他的双手握在胸口的刀上,大拇指在上,小指贴近身躯,竟呈自杀之态。而那刀正扎在心口,整个刀刃都没入了身体,导致前面的衣衫几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看上去这贾德仁似是自尽而亡,然而真相未明之前一切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于是我小心地伸手去扳他的手指,发现很难扳动分毫,尸僵已令他的双手牢牢地将刀柄握住,可见在他死亡的瞬间双手确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的。
现在看来这贾德仁倒的确像是自杀无疑,可是……今天中午他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会突然想不开了呢?
心中琢磨着,忽地瞥见身旁的贺兰慕风正用一种探究和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我,连忙眨了眨眼睛,道:“慕先生,他……还有救么?”
贺兰慕风摇了摇头,道:“已经晚了。走罢,我去叫人,你赶快回家罢。”
“是。”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几案上还有一幅未画完的妖冶女子,画笔架在笔架上,另有一张白纸上写了几行字,大约是遗书之类的,最后又瞟了死去的贾德仁一眼,转身随了贺兰慕风出得画室。
由阆苑回到岳府,吃罢晚饭,一头扎进岳清音的书房,见他又坐在几案后看书,便将他轰到了小榻上去看,我则独霸了他的大书案,铺开宣纸,拈起画笔,蘸上浓墨,刷刷刷小毫挥就,几根营养不良的水草顿时跃然纸上,再手腕轻抖,一小窝蝌蚪便在这水草间安了家。
人生第一幅完整画作就此完成,正双手支了案沿反复欣赏,便听得岳清音问道:“画完了?”
“嗯,哥哥帮灵歌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我道。
岳清音将书放在榻上,起身走过来至我身边,低头向案上一望,不由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水草还是刺猬?怎么又硬又直的?也不先观察过再画。”
“灵歌当然知道水草是弯弯曲曲的了,”我攀住他的胳膊暗暗地用力捏他,以惩罚他笑话我之罪,“只是手笨,想像的到却画不成,越想让它弯曲它反而就越直,真是气死个人!”
岳清音伸手在我的脑瓜儿上轻抚了一下,微微笑道:“不急,熟能生巧,多练便是。”
“哥哥,天天练习画画的人,通常身体会有哪些特征?”我偏头问他。
“问这个做什么?”岳清音看着我。
“好奇——哥哥快说。”我将他摁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望着他。
岳清音看了我一阵,只好沉声道:“一般来说,天天画画之人与天天写字之人,其执笔那只手的食、拇、中三指的指肚会磨有硬茧,无名指第一关节处略显突起……”
“哪一只手会时常沾有墨汁呢?拿笔的手还是扶案的手?”我追问。
“拿笔的手。”岳清音答道。
得到了权威的答复,我的心中已然对今日之事有了答案:贾德仁,并非自杀,而乃他杀!
就我下午所见,贾德仁的左手符合岳清音所描述的特征,且左掌掌缘有旧的墨迹,可见他平时惯用的画画的手是左手,他是个左撇子!然而他双手握刀反插入自己胸口的姿势却是右手握刀柄,左手握右手,这明明是惯用右手的人才会采取的握刀方式,因此他不可能是自杀!
那么会是谁杀害了贾德仁呢?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日中午那位画混沌画的李阿辉来,这两人似乎向来不大对眼的样子,想来之间已经互生嫌隙很久了吧……况且这一次的宫廷画师选拔只能从这些学子中选出一个,作案动机岂不是相当明显么?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李阿辉似乎握有贾德仁及那位陈思贤的什么把柄在手,又何必杀掉贾德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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