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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燕然背着身靠在椅背儿上答道。
“‘玄机公子’……他很年轻的时候便不在人世了么?”我问。
“这个么……说不大准,”我看到他又习惯性地去摸自己挺直的鼻梁,“传闻他的行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出现皆以不同面目示人,有时是老者,有时则是年轻人,因此也有称他为‘玄机子’的。而自从他为朝廷所用后便只以一种面目出现,但究竟那面目是否是他本尊,这个便谁也不清楚了。”
“我以为但凡绝世高人都不会受世俗所拘,没想到这位玄机子竟甘心放弃自由为朝廷卖命,人心果然是不能以常规去推测的。”我淡淡地道。
季燕然笑起来,道:“灵歌这么说没准儿还是用了常规去推测了玄机大师的心思。兴许……大师与朝廷不过是各寻所需,朝廷需要大师为皇族设计出巧夺天工的殿宇来以彰示天龙朝的雄风,而大师则是借助朝廷的人力和财力将自己的构思付诸于现实,不也是两全齐美之事么?”
“大人说得有理,也许玄机大师只是为了享受自己的作品所带给他的成就感与充实感,就如大人断案一般,大人没有将断案当做例行公事或是负担,而是在全身心的享受追查真相与揭开真相的成就感与充实感,是么?”我也将身体靠在椅背儿上,望着窗外的远山与云海轻轻地道。
“灵歌……”季燕然亦轻轻地由唇间逸出一句。
“嗯,大人。”我应道。
他静静地待着,半晌没有吱声。
炭盆上烧着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他坐直身子,道:“为兄泡茶……灵歌先用披风盖起脚来罢。”
我依言用披风把自己裹住,道:“好了。”
他便起身转过来,目不旁视地径将铜壶拎了,至桌上取了茶叶茶壶将茶泡上,而后端至我与他椅旁的小几上,重又背着身子坐下。
又是一阵静默后我轻声开口,道:“大人……你,对恩人后代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季燕然沉沉地答道:“为兄写信托家父代为查找江南百姓的户藉,然而江南人口何止千万,就算日夜不眠的查找只怕也要查上个十几年。为兄苦于公务在身不能回乡,户藉又是重要文件不得外借,因此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为兄已打算放弃查找对方的下落了……”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的后脑勺。
“因为为兄已经决定,”他仿佛知道我正望着他一般,慢慢偏过脸来,幽深的眸子对上了我的眸子,沉着声一字一句地道:“无论对方是否已行婚配,为兄都要娶灵歌为妻。”
我望了他良久,抖了抖睫毛,垂下眸子低声地道:“大人,你不必介意看到灵歌身体之事,亦无需为灵歌承担什么或是负责什么。既然大人答应了伯母信守约定,便该坚持到约定到期的那一天才是,千万别为了灵歌而做了背信弃义之人。灵歌现在将一切都看开了,心里的念头也不想瞒着大人——倘若这一次的事传了出去,灵歌势必不能再厚颜苟活于世,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也便是灵歌一死以示贞烈的那一刻,倒也省去了流放三千里之刑。大人你不必劝灵歌,更不要拦着灵歌,虽然灵歌也认为这种事情自己只是受害者,并未做错什么,然而毕竟一个人的想法压不过整个世上之人的想法,若强要灵歌活着,只怕比死了还受罪。”
“而如果有幸这一次既能揭开真相,又可将灵歌受辱之事压下,且灵歌不必为常夏兮的死负责……那么灵歌在此向大人承诺:一年便一年,灵歌等得。就如大人之前的办法,待一年后约定到期,对方若找上门来,大人便与之成亲,休书一封给灵歌,灵歌回家自行安排;若对方未能找来,灵歌便与大人相携相守,共度此生。”
许是我这番话说得太过平静,季燕然不由紧紧地皱起眉来,望住我沉声道:“为兄不许你有任何轻生的念头!既然人言可畏,那为兄便带你远离人言,隐世而居!”
我一笑,接过他的话茬道:“隐世而居?大人不做父母官了么?不为百姓办事了么?不断案了么?”
“不做官一样可以为百姓办事,不断案一样可以寻求内心愉悦,”季燕然依旧沉着声道,“而为兄最想要的,就是灵歌你能轻松健康地活着!”
我无言以对,低头将仍泛着潮的鞋袜穿好,起身慢慢踱至玻璃窗边,望着远方云海轻轻地长吸了一口气。低声地道:“灵歌怎么觉得……这几个月的时光里,自己的心境竟苍老了许多呢……”
季燕然亦起身慢慢地行至我的身旁,轻声地道:“那是太过坚强的坏处……为兄偶尔也希望灵歌你能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大哭一场呢。”
我笑了笑,转脸望向他:“哭?大人懂得怎么劝慰哭泣的女人么?听说很多男人最怕看到女人哭的。”
季燕然转过身来望住我,也笑了笑,道:“为兄只怕灵歌你总也不哭,所有的伤痛苦闷都憋在心里。为兄虽不知该如何劝慰哭泣的女子,但为兄愿与她分担所有的心酸。”
“哦?大人要怎么分担呢?用读心术么?”我仰起脸来浅浅笑着望着他,却忽见他两根长臂一伸,倏地将我一把抱入怀中,拥得紧紧。
“用我的心。”他低下头来在我的耳边轻声地笃定地一字一字地道。
我的脸颊正贴在他的胸前,听得那腔子里的一颗心充满着力量地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于是自己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与力度跳动,跳着跳着,似乎全世界都变得安全起来,似乎天地间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体里,于是不再颤抖了,不再害怕了,不再万念俱灰了。
我轻轻地伸出双臂,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最终……拥住了他的腰背。
阖上眸子,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暖,而后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地……融化在了他的怀中。
放心·溶洞
静静地相拥而立,一时忘记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季燕然低声在耳边道:“灵歌……”
“嗯。”我仍闭着眼睛,没有动。
“清音来了。”他语声中带着笑。
“嗯。”我应着,“呃——”猛地睁开眼,正由门上镶着的玻璃向外看到岳清音负着手侧身立在门前,想是他看见了我与季燕然相拥的一幕,便没有直接进来。
我连忙推开季燕然,满脸发烧地胡乱整理着发丝,低声窘道:“你怎不早告诉我?!”
季燕然探下头,飞快地凑到我的耳边笑着道:“抱歉灵歌,为兄方才……沉醉了。”
一霎间耳根也烧了起来,不肯再同他说话,快步地走过去将门打开,叫了声“哥哥”,也不敢去看岳清音的脸,只垂眸盯着他的脚。
岳清音迈步进得屋来,我将门关上,跟在他身后,听得季燕然一本正经地问道:“王爷身体无碍罢?”
“暂时无事。”岳清音淡淡地道。
我由茶壶中倒上茶来递给他,他伸手接过,也不看我。季燕然略带疑惑地问道:“清音的意思是王爷的健康仍有隐患么?”
“王爷,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岳清音面无表情地道。
“哦……”季燕然便未再多问。
生老病死本无常,唏嘘忧伤皆无用。人生在世,只当珍惜眼前时光,珍惜眼前之人,莫留遗憾便是。
三人围桌而坐,默默喝茶。半晌听得季燕然道:“据为兄所知,这绝顶奇峰的奇特之处正在于山体内蕴藏着的数百眼温泉,以及不计其数的天然形成的或长或短的隧洞和大小溶洞。譬如由虹馆通往后山的那条略大的隧洞和由男温泉通往女温泉的那条仅容一人行走的隧洞。”
“在峰的正北面,还有几处冰溶洞,洞内皆是数年长结不化的寒冰,小一些的溶洞被用来做了贮存食物的仓库,而大一些的冰溶洞,便用来停放虹馆内死去了的下人的尸体。”
“这些资料是为兄从馆内侍女处打听来的,因此为兄推断那常夏兮的尸身必定被暂时存放在了后山的冰溶洞之中。白天去查验尸体易被宾客发觉,是以我们不妨趁现在先去探一探地形,待夜深人静时再作行动,清音认为如何?”
岳清音看了我一眼,向季燕然道:“我先将灵歌送回虹馆去。”
“好。”季燕然点头。
“灵歌想同哥哥一起去。”我抬眼望住岳清音。
“后山到处都是冰雪,你跟着去做什么!”岳清音轻斥。
我悄悄投给季燕然一记求助的眼神,见他轻笑着道:“灵歌,后山路不大好走,你若是跟着去,清音还得分神照顾你,不若就待在虹馆房间内等我们回来,可好?”
见他也这么说,我只好不再作声,听岳清音向季燕然道:“你在此处等我,我送灵歌回去再过来。”
于是起身带了我出得卧云阁,一路上不作停留,径直回到了虹馆的房间内。
“在房里好生待着,不许踏出门半步,可听到了?”岳清音沉声向我道。
“哥哥不是说过,不让灵歌离开你的视线么?如今灵歌在房里,哥哥和季大人却要去后山,万一灵歌在此出了危险,哥哥要怎么救灵歌?”我仍做着最后的努力。
“将门窗关严,任谁来也不开门就是了。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跑,危险又怎会找到你头上来?”岳清音丝毫不动摇地冷声道。
“好罢,哥哥去罢,灵歌等哥哥回来就是。”我只好无奈地坐到窗前,闷闷地趴在几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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