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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深圳女孩邱洁云是第一批参加面试的服务员,她说:“我本来以为应聘服务员,顶多是擦擦桌子,没有想到第一天就被分配去洗厕所。我当时觉得很委屈,一边洗厕所一边掉眼泪。”她后来当上了这家深圳店的经理。麦当劳匆忙开店,是因为它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事实:比它早进来三年的肯德基早已赚得钵满盆满了。《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羡慕地说,“每天一到吃午饭的时候,北京三家肯德基炸鸡店就门庭若市,排队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两块炸鸡、一点土豆泥,一点卷心菜沙拉和一块面包就要8.5元。天安门附近的分店创下肯德基单店最高销售记录,它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盈利最好的连锁店。”
那些早早来到中国的外国品牌都尝到了甜头。最早来到中国的法国服装品牌皮尔·卡丹开在北京的一家专卖店每天就有2.3万元的销售额,一件不起眼的服装标价就高达1500元。9月,皮尔·卡丹本人又来了一次北京,他被特许在以前的皇宫紫禁城里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时装秀,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时装大师还同时代理了奥迪、瓦伦蒂诺等意大利品牌在中国的销售权。香港《文汇报》撰文《洋货狂袭中国》,它从吃穿住行用等方面分析洋货对国货以及消费者观念的冲击,作者惊呼:“任凭洋货长驱直入,充斥市场,其严重后果令人不寒而栗。”在这样的言论背后,人们似乎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有一次国货振兴的运动。
那一年,几乎所有向往时尚生活的中国消费者都知道在深圳有一条“中英街”,那里可以买到最便宜的洋货。这是一条长约205米,宽不足4米的小街,位于深圳与香港交界的沙头角。从1979年开始,这里就成为一条特许的免税街,内地的游客宛如长龙,人们领了“特许证”后立刻挤进小街,先是站在标有“中英地界·光绪二十四年”字样的石质界碑前拍照留影,好奇地眺望一眼近在咫尺却无比神秘的香港岛,然后就冲进300多家小店铺里疯狂抢购各种时髦的小商品。一位叫刘福来的店主后来回忆说:“那时候早上从开门一直到落闸,生意都很好,大陆的观光客对这边的东西不论什么都感兴趣,录像机、照相机、金首饰、一份,甚至连力士香皂都抢着买,基本上不说价。”一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去中英街购物”是无数内地消费者最向往的购物行为之一,这里每天有超过1万人次的游客,节假日和高峰期游客数量超过10万人次,一年游人量达1500万以上,成为全国知名度极高,也最奇特的购物观光地。
在中国,曾经让人们无限憧憬的1990年,就这样出乎预料地展露出全民商业化的面貌,它跟1978年刚刚开始改革时的向往实在有太大的出入。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如何尽快地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如何发财致富享受生活,成为一个公开而荣耀的话题,几年前还被视为靡靡之音而遭到禁止的台湾歌手邓丽君,现在成了最受欢迎的流行偶像,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香港作家金庸的武侠小说,成为大中学生们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他们的盗版图书摆满了全国所有城市的大小书摊。还有一个叫汪国真的青年诗人以一本轻佻而快乐的《年轻的风》狂销100万册,创下有新诗以来的出版纪录,他最出名的诗歌是《我微笑着走向生活》。也许,他真的说到了人们的心坎里。
《激荡三十年》:1991 沧海一声笑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黄沾:《沧海一声笑》
日渐世俗和商业化的时代特征,让中国不再像过去那样过去那么充满神秘感和难以琢磨。不过,在意识形态领域,两种不同的声音仍然还在隔空交锋。如果仅仅从报章上的争论来看,1991年的中国弥漫着"改革是姓'社'还是姓'资'的硝烟。而事实却是,争论如江面上迷眼的乱风,实质性的经济变革却如水底之群鱼,仍在坚定地向前游行。
三年多来的宏观调控,让过热的经济趋于平稳,各项经济指标大大降了下来,人们在改革上变得缩手缩脚,尽管中央提出了浦东开放,并重申海南特区政策不变,但是,在总体的发展思路上,各级官员仍然摸不透未来的方向。这时候便需要有影响力的大人物出来,重新唤起所有人的热情。这个使命又落到了已经巡捕"完全退出政坛"的邓小平身上。这两年,邓小平都是在上海过的春节,2月15日至3月22日,上海《解放日报》根据他在上海期间的讲话,先后发表三篇署名"皇甫平" "皇甫平"之意为"来自黄浦江的评论",其撰文作者为《解放日报》总编辑周瑞金、评论部主任凌河及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的施芝鸿。的评论,提出要继续坚持解放思想,敢冒风险,大胆改革,不要在囿于姓'社'姓'资'的诘难。
这组社论甫一刊登,便在一派沉闷的舆论界掀起轩然大波,因为它并未标出思想的来源,便引起一些人士的指责和围攻。某杂志在4月20日发表《改革开放可以不问姓'社'姓'资'吗?》一文,说:"不问姓'社'姓'资',必然把改革开放引向资本主义道路而葬送社会主义事业。"另一本杂志退出《重提姓'社'与姓'资'》一文,说:"一切不愿做双重奴隶的中国人,在改革大道上前进时,有责任也有权力问一问姓'社'姓'资',时刻提防不要偏离改革的方向。"8月和9月,北京报纸相继发表《问以问姓'社'还是姓'资'》和《当前改革的三个问题》,认为:"实行改革开放必须区分姓'社'还是姓'资'。原因和简单,因为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姓'社'和姓'资'两种不同的改革观。"
这样的争论将持续一年,直到下一年邓小平在深圳的巡视被公开报道后才戛然而止。在各个领域,一些大胆的人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重新出发了。中国改革史上的一个特点便是,人民的实践有时候会走在中央政策的前面,一切的改革和突破尽管会阶段性地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和干扰,但是并不能真正地阻挡它前行的脚步。
5月,李瑞环去温州视察,就在这个月,有位离休干部刚刚给北京写了一封信,揭发温州老板个个"五毒俱全","骑的是本田王,穿的是A底王,睡得是弹簧床,抱的是花儿王。"此信直接导致中共中央派出一个调查组前往温州核实调研,刚刚从柳市整顿中喘过气来的温州再次风声鹤唳。颇有改革风范的李瑞环当然知道温州干部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当地官员在向他介绍"股份合作制"企业时,再三小心翼翼地论证说,这是一种"新型"的集体经济,跟私营经济有"本质上的差别"。李瑞环当时的态度令当地官员悬着的新放下了一小半。
"姓社姓资"的争论,在经济领域便体现为公有制经济与私营经济的比例问题,有些人士担忧的正是后者的迅速增长将改变社会主义国家的性质。这一年,乡镇企业取得了标志性的成绩,全国乡镇企业总产值突破万亿元大关,就业员工也同步超过亿人,达1.062亿。
最近这段时期,国营企业在市场竞争中所表现出来的乏力实在让人失望。1月12日的《中华工商时报》刊登了一篇新闻:北京袜子、手套等日用小商品严重积压,东城区就有数百家这样的国营中小企业,东城区工商局为了让区内的国营企业多一些销售的机会,就主动安排它们进入集贸市场,并用行政手段让它们占据最好的摊位,结果却是事与愿违,数以百计的积压厂家只有17家前来登记申请,最后只有六七家到市场里去设了摊。记者在北京最大的和平里综合集贸市场上看到的景象是,"国营、个体的摊位泾渭分明,前者的守摊人缩着脖子,躲在柜台后面,一幅十足官商作风,个体练摊的则又是叫卖,又是拿着样品比画,热热闹闹地吸引绝大部分的顾客。在刺骨的寒风中,个体练摊的照旧天亮出,天黑收,而国营的推销员却按部就班,实行8小时工作日,若要延长营业时间,就涉及奖金、加班费,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国营摊位的销量不及私营摊位的1/4,很快就被淘汰出了市场。记者最后无奈地说,"虽然使国营企业在场地、产品、流通环节等硬件上与个体形似,但是在利益机制、市场机制上的神合却难以达到。"这是一个带有很强寓意性的新闻,它展现出国营企业在充分竞争领域中的被动与尴尬。
此时的国营企业改革再没有80年代中后期那股"一改就灵"、"一包就活"的意气风发,更多的时候,它带有了悲壮而无奈的气息。在全国两会上,一位北京代表说,"我们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这石头就是国营的大中型企业。"从1984年起,各项改革措施年年创新,从利改税、承包制、政企分开,到优化组合、股份制、租赁制,药方开出了一帖又一帖,却罕有成效。近年来,即便是在诸多"倾斜"、"保护"以及创纪录的大批信贷资源源源注入之后,国营企业的表现依旧让人们无法轻松起来:生产回升缓慢、效益下降、亏损翻番。新华社评论员在一篇述论中忧郁地说,"人人皆知若大中型企业不能振作,则今后十年中国经济断无成功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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